“她怎么会在季红妆的梦里?”
当叶声脑中浮现这个念头的时候,脑子一昏,世界错乱颠倒,街边的路灯、破碎的人脸、高大的建筑、路牌与灯光,一切都扭曲成一团,又豁然舒展开来。
拉长的线条变得清晰,一道阴影投来。
叶声面前站着一个面容阴惨的男人,比她高出许多,与她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对望。
男人所站的位置,正是叶声先前所到的地方。
“季原?”
叶声低头看了看,只看见自己穿着一身染血的白裙,赤着双足踩在地面上,双手小小的,手心有被划破的伤痕。
“这是我?”
叶声最初以季原的形象出现在季红妆的梦中,她以季原的视角看见了当初在曲腾杰鬼蜮中长街怪物腹内见到的女孩,对视的一刹那,叶声成为了这个女孩儿。
“你是谁?”
“你可以称呼我红小姐,我来到这里,并没有敌意,是为了问你几个问题。”
气质阴冷的男人郁悒说:“我已经告诉过你答案,事实证明,毫无作用。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告诉过我答案?”叶声愕然,暗自思量,“难道上一次闯入季云服装店,季原已经告诉了我,只是离开这里后,我又忘记了?”
这样就难办了。
不过,季原为什么还要问她,她是谁?
“你知道我的名字?”出于疑惑,叶声问了这一句。
“鬼婴,七号,叶声,这一次你是用什么身份来见我?”
“有区别吗?”
“如果你认为没有区别,那我只能请你离开,即使你变得完整,依旧无法摆脱鵺的控制。”
“所以,这个女孩儿,真的是我的曾经?”叶声有过猜测,当初在长街怪物腹中,女孩儿与她融为一体,她没有一点儿不适的感觉,反而越来越精神,总感觉体力充沛到用不完,就像是缺失的部分被补足了一样。
“那是你为了摆脱过往,割裂舍弃的一部分。她的邪恶,就是你的邪恶;她的贪婪,就是你的贪婪;她的歹毒,就是你的歹毒。只有最邪恶偏执的一部分,才能帮你挡过最后的侵蚀,现在她重新回到你的体内,无论是对你,还是对鵺而言,都是最好的机会。”
“什么意思?”叶声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当果实成熟了,你说,接下来会面临什么?”
叶声心下一沉,忽然听见一声闷响,就像是血肉之中某种东西爆炸的声音。
她朝季原看去,却发现季原的神情越来越奇怪,隐隐间有种怨毒的暗光。
“有什么东西在影响着你?”叶声脱口而出。
除了这一点,叶声想不到还有别的原因导致季原性情大变。
季原的眼神阴毒邪恶,双目充血,口中发出怪异的声响,他一字一句的说:“我、就、知、道!”
“什么?”
“你还会回来找我的,你这个卑鄙的骗子!我当初就不该相信你,你连人蛾都没除去,还将人蛾的‘眼睛’带到了附近,人蛾察觉我还在,它又开始孵化了!”
“你是说那只被我放在小瓶子里的飞蛾?那是我从脸上取下来的,已经失去活性了。”
叶声见他神情越发狰狞,焦急的说:“明日就是新春,鹅村还有祭祀人蛾的风俗,人蛾一定会出现的,这一次,我不会后退,无论付出什么我一定会解决它,相信我!”
“我已经信过你一次了,在十年前。”
季原的脸变得灰败,头颅开始产生畸形的变化,就像是被重物压坏了一样,身体一点点拔高,嗓音也变得嘶哑怪异,“十年前你夜游闯入店中,要我帮你一个忙。一个被盯上的活躯,迟早会被鵺当作重生的器皿的存在,用诡谲多变的言辞迷惑了我,害得我从此只能龟缩在店里,哪里都去不得!”
“要不是那个收养你的鬼傀帮我迷惑了人蛾,我早就成为了鵺的鬼奴,你这个骗子,给我快滚!”
“可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是我梦游来到了这里?和你达成了一个约定?”
季原猛地逼近叶声,冰寒彻骨的右手放在叶声头颅之上,叶声心底一惊,却见季原面露挣扎之色,杀念与迟疑并存,手指颤抖着,缓缓施力。
叶声不想刺激他,并未做出过激举动。
季原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最后帮你一次,你的诺言,千万别忘记。”
一瞬间,像是一把刀子刺入了头颅。
叶声疼得浑身发抖,几乎以为季原要杀了自己,可是下一刻,禁锢在脑海之中的一把锁像是被强行打开。
此前,叶声一直在循序渐进的寻找钥匙,慢慢地撬开了锁链的一点,然而这一次,某种奇异的力量彻底将锁链扯开,无数混乱的记忆奔涌而出。
叶声有些承受不住,痛苦的蜷缩起来。
阴云密布的囚牢,小小的女孩儿缩在牢笼一角,可怕的生着羽翼与三足的怪物逡巡,她知道凭借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无法逃离,就煽动了其他孩子,一起闯了出去。
一路扶持相助,不断的有孩子丧命。
最终,剩下的几个孩子失散,女孩儿精疲力竭倒在路边,再醒来时,一个两颊瘦削的中年男人坐在旁边,递给她一碗热粥。
那是她的爷爷,爷爷告诉她,她的名字叫做叶声。
从此,这个女孩儿便作为叶声,生活在这世上。
叶声最初生活在一个四面高墙的院子里,天空总是昏暗的,爷爷每天黄昏时,会喂她吃药,一种泛着腥味和淡淡臭味的药,每次吃完之后,她都会痛苦不堪的呕吐起来,浑身像是刀割一样疼。
这样的痛苦任谁也无法忍受,她疼得满地打滚。
真奇怪,现在记忆回笼,她依旧能感受那种痛楚,可是从前,这一切像是从她的记忆之中抹去了。
叶声一连几个月发着高热,她浑身滚烫,每天都觉得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她随时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每每看见爷爷那张瘦削清癯的脸,看见他端着的汤药,叶声就会害怕得发抖,可是过了好几个月,她开始好转起来,爷爷用一种古怪又惊讶的神情看着她,低声感慨:“竟然真的熬下来了,这些孩子之中,终于有一个成功了。”
那一刻,幼小的她心底萌生出一种极度的恐惧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