咀嚼声和吞咽声在厨房里回响，锅子里咕噜噜冒着热气。
厨子吞食肉块的神态活像是十天半个月没闻到一点儿荤腥的野兽，肉油从锅里溅出来，从手上、脸上黏糊糊的渗下来，沾到灶台和地上，把水泥地面弄得黑黏，那层泛黑的油简直能反光。
进食一直持续了三十多分钟，厨子的喉咙胀起，肚子肉眼可见的变大，衣服的下摆被撑开，那颗颤巍巍连着衣裳的白纽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崩开。
孩子们欢欣鼓舞的声音响起，像一滴掉进热油里的水珠，轰隆隆的炸开，越来越近。
厨子抹了把嘴，尤嫌不够，从锅子里盛出一碗汤，喝干了汤，伸出舌头舔着碗。
叶声小口呼吸，尽量不去想象锅子里肉的味道，可那股味道传来，还是让她忍不住动了动喉咙。
好香啊，太香了。
像带着香饵的钩子，危险又诱人，让人忍不住去想，要是能吃上一口，该是多美的滋味。
元思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股肉香吸进鼻子里，他脑子里一时是那一言难尽的制作过程，一时是厨子不断吞咽的贪婪神态，嗅闻着气味，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出来。
要不待会儿也去吃点儿？
他想着，动了下双臂，哐啷一声响，胳膊肘不当心碰到了墙壁。
声音很轻，可厨子吞咽的声音忽然停下了。
叶声把元思博按住，没让他乱动，另一种声音从厨房小门后面响起。
咔吱、咔吱。
是硬底的鞋子踩着不怎么严实的砖石路的声音，砖石裂开，踩在上面，砖石跟沙土摩擦，偶尔会传出这种声响。
一道窄门被推开，叶声最先看见的是一只干枯的皮肉贴在骨头上的手，紧接着是被这只手拎着的一只野鸡，野鸡的翅膀被绑着，嘁嘁喳喳的叫声响了两下，脑袋歪着。
苍老的脸从门后转出来，脸上带着明显的老人斑，浑浊不清的眼睛扫过厨房，在锅子处停顿一下，说：“万老师弄来的野鸡，记得做好点儿。”
“别用这只锅。”没等厨子搭话，他又说，低着头用另一只手捂着口鼻，咳嗽起来。
“校长，你身体还没好？”厨子一刀背拍晕了野鸡，随手将野鸡丢到灶台上。
“我不喜欢这里的味道，太臭了。”苍老的脸透出一种明显的恶心感，咳嗽间还有点儿要吐的意思，他说，“把这锅里的东西弄走，太恶心了。”
“哪里臭了？”厨子吸了吸鼻子，“这里这么香，多好的味道，校长，这肉真的很美味，你真的不尝尝吗？”
厨子难得将食物分享出来，抬起锅子，凑到老人面前，“只要尝一口，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味道的。”
老人弯着腰，看见锅里的东西，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
吃下去的东西连着酸水一起稀里哗啦吐出，叶声注意到，老人吐出来的未消化完的食物里，大多都是肉块，还有黑乎乎的头发丝，看不见一点蔬菜。
“芬山小学的水里有奇怪的头发丝，饭菜也不正常，吃下这些东西的学生真的没问题吗？”叶声心里直嘀咕，“这老人当时在21路公交上时基本上没跟厨子和商小蓉交流，没想到居然是芬山小学的校长。”
刘校长吐着吐着弓起了腰，几乎趴到地上，一张老脸贴着地面，听见孩子们跑来的声音，做出了叶声完全想不到的反常举动——他贪婪又迅速的伸出手，将吐出的东西又吃了下去。
真够让人反胃。
等到刘校长站起来，扶着墙从厨房小门离开，厨子忍不住撇了下嘴，“摆得那么清高的姿态，还不是背地里偷吃，吃得满嘴流油，比我可会吃多了。”
叶声和元思博走到食堂里，跟元彦汇合，坐到一张长桌前，等着厨子将饭桶、菜桶搬出来。
元彦过去打了饭菜，端着碗过来，叶声看见他碗里的菜，完全是素菜，不见一点荤腥，他低头嚼着，食之无味，味道显然不怎么样。
元思博动了动嘴唇，想劝元彦别吃，却发现厨子一直在偷偷看着这边，准确来说，是看着他和叶声，表情复杂。
“你看，他是不是认出我们了？”元思博小声说。
叶声看向厨子，厨子一对上她的视线，就立马将脑袋扭开，避开了她的眼神。
“确实有些不自然。”
无论是方初白、商小蓉，还是刘校长，都像是回到了从前，重复起以前做过的事，但那个代课老师万安，对她的态度有些不同，就像意识到这里在发生什么一样，只是竭力伪装得跟方初白一样。
万安将夏柏诱骗来芬山小学，显然是打着别的主意，他比方初白多知道一些事。
而这个厨子，他中途被推下车，却还是来到了芬山小学，他离不开这个地方，并且，表现出的状态并不正常，他在车上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也许，他也是芬山小学里比较特殊的一个。
商小蓉和被她打伤的路亦双一起走了进来，商小蓉抬着下巴走在前面，厨子给她打菜，商小蓉低头看着碗里的饭菜，一动不动，像是被钉在原地。
“不吃就走！”厨子对她的态度不好。
“为什么你给别人打的汤那么多，给我的全是菜？”商小蓉小脸涨红，眼神一下子变了，阴沉沉的，被鬼附身一样，将碗摔进菜桶里，饭菜全都泼了出来，混在一起，“赵业，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你故意找我的茬？你信不信我杀了你，我把你塞进锅里！”
“你不吃有的是人吃！”厨子赵业最恨人浪费饭菜，现在一桶菜混进了饭粒，简直像被人生生糟蹋了一样，他直接揪住商小蓉的头发，用力掴了她几巴掌，恶狠狠说，“你他妈就该被送进监狱里，一辈子不得超生，死了也不能安宁！”
“小蓉，别生气了，我的饭菜给你吃，我们走吧。”路亦双拉着商小蓉的袖子。
“你也敢碰我，滚开——”
商小蓉推搡一把，路亦双重重摔倒，碗里的汤水泼了一地。
元思博看得不忍：“这孩子也太可怜了，我看，要说这学校里谁最怪，肯定是商小蓉了。”
“我倒觉得，路亦双更像是造成芬山小学变成现在这样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