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山石一样的灰黑色眼睛凝望着她，认真的问：“我是不是会像一个罪人一样，该被妈妈杀死，就像他们说的那样。”
他认真的思索这个问题，每天晚上，听见妈妈磨刀的声音。
双手放在胸前，他做好了被杀死的准备，他以为这样就能洗清自己的罪过。
可到天明，他还是睁开了眼睛。
于是，他开始生出小小的被爱的期待，妈妈是依旧爱着他的——可妈妈鄙弃他，厌恶他，痛苦不堪的指着门外，让他滚。
他像件肮脏的包袱一样滚了出去，死去的游魂一样飘荡在无光的深夜里，目睹那些肮脏的勾当，听见那些窃窃私语，然后，他遇见了一个奇怪的人。
这个人现在开口了，她说：“你的爸爸，是怎么死去的？”
“他说我中了邪，要去寻找可以医治我的人，他回了家，拿起木棍，想要为我驱邪，我快要被打得喘不过气，妈妈回到家，爸爸就跑了出去。好多天之后，他回来了，牵着我的手，说要带我去游乐园，妈妈也去了。”
一家三口，像从前一样，坐在摩天轮里，看着底下蚂蚁一样的人群。他手里拿着红色的气球，吃完了巧克力甜筒，看着旋转木马转过，从中午等到太阳落山，然后意识到，他被遗弃了。
他走了很远的路，找到了派出所。
派出所已经关门，他蹲在门口，等了一晚上，到了天亮，他被警车送回了家。
爸爸看见他，就像看见阴魂不散的恶鬼，失魂落魄，恐惧难安。
“那天晚上，爸爸提着我到天台，妈妈追了过来，抓着他的手臂，他们推搡起来，然后，妈妈被打了，我冲过去，把爸爸从天台推了下去，妈妈像看怪物一样看我，她恨我。”
无论如何，他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在妈妈眼里，在其他人眼里，他都是一个瘟鬼，带来灾祸和厄运。
叶声轻轻地抱住了他，她摇头，下巴搁在他的头顶，于是他能感受到那种奇妙的发丝和下颔碰在一起的感觉，她说：“不是的，你没有做错，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你真的相信我吗？”
“嗯。”
“如果，我都是骗你的呢？”
“那就当我犯傻好了。”叶声说。
小君在她怀里蹭了蹭，终于说：“那我，也相信你。”他抬起脑袋，“其实，你不用去101病房，因为，里面根本没有人。”
“难道……”电光火石之间，叶声想到了很多种可能性。
“李婷蓝和佟西根本没有进去过，他们每次见到一号，都在病房外，因为，他根本没有被关住，他和院长本来就是一伙儿的。”
一号是个狡猾的家伙，在夜晚，他很少单独出现。
一号惯于在黑暗行走，就像他说给别人听的那些故事，他在鸽子的帮助下，夜间狩猎，吃下渗血的肉，能嗅到活人身上的汗臭味。
“那就先去朝平外国语中学。”
叶声做了决定。
夜很黑，没有月亮。
从七院到中学的路叶声走过，原本该有路灯，可在现在，她走在黑暗中，路灯都是暗的，立在道路两边，像两排光溜溜挂着累赘的柱子，没有风，叶声只听见小君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脚步声，她走得不快，但小君还是要走上三两步才能跟上她的步伐，没多久，就开始细细的喘气了。
“你是不是不能离开七院？”叶声说，“我抱着你吧。”
小君摇头说：“我只是，在外面比较吃力，我可以。”他生怕被叶声小瞧，要是他没用，又要被丢掉了，于是他贸着劲儿，一步不落地跟上了叶声。
路比较远，叶声到朝平外国语中学时，距离五点已经没多长时间了，她翻过院墙，甩下绳子，将小君拉了上去。
“下来吧，我接着你。”
叶声站在院墙下，张开双手。
小君一闭眼，什么也不想地往下跳，稳稳地落了下去，一片叶子似的，黏在她怀中。
“接下来可能会遇到危险，要是看见什么，不要出声，直接跑就对了。”叶声往学校里走去，对小君说。
“那你呢？”
“我不会有事。”
大概不会吧。
叶声心里没底，但没表现出来，她循着李文阳说的小路而去，这是处小山坡，里面种着很多树，长得高大，树木中间还有低矮的灌木和杂木，一般该是野猫喜欢的场所。
“应该就是这条路了。”叶声白天时来过，但没走这条路。
闭上眼睛，四周安静得能听见她的呼吸声，她走了很久，期间，怀里的小君一直没有动过，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在叶声面前有石头或者台阶时，他才会低声提醒一句。
这条小路是循着山坡建的，建造时并没有砍掉里面原本的树木，因此，时常会有绕开的路，走到中途时，叶声还遇到过一棵斜着长的老松，她得弯着腰才能过去，要是没小君提醒，也许她还以为是遇上鬼拦路了。
前面，有涓涓水声。
叶声睁开眼睛，一汪清池映入眼帘。
池水干净，有清澈的水从刻意留下来的水道流淌而入，汇入池中。
池底静静躺着许多硬币，叠在一起，可见这些年有多少人来过这里许下心愿。
“石龟呢？”
叶声绕着水池看了一圈，只看见底座，石龟应该就是在这底座上的，可是上面已经空了，底座上空落落的，并没有石块，也没有硬币，可见石龟并没有离开底座太长时间。
“我一来，石龟都跑了？”
“也许是被人带走了。”小君说。
最有可能带走石龟的只有那五人中的其中一人，无论是还活着的，亦或是死去的，都有嫌疑。
错过了这个时间，当叶声来到井边时，她跳进井中，又爬上来，无论有没有带上那条白色虫子，都无法离开。
“白天的时候，最好还是呆在院里。”
小君这么说着，将叶声带到了他妈妈的病房，巡逻人员来过几次，巡查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傍晚时分，小君走了进来，说：“院长让所有病人集合，一个也不能落，我猜，大概是李婷蓝和佟西的消失被确认，院长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