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初白。
叶声走出噩里十街,晨光熹微,街中竟出现了许多个人。
地面湿淋淋的,空气带着水汽,朝阳的光却温暖明亮,微风徐徐,吹干了数日的阴湿。
街上的人有的穿着早年的短褂,有的裹着棉袄,有的披红挂绿,衣着稀奇,或呆滞、或激动望着朝阳,仿佛头一回见到这样好的阳光。
叶声穿过人群,走到少人经过的小道,一道贪婪的身影紧跟不舍,长尾怪物的尾巴断了一截,胸口上插着一把刀子,手臂从肘部断裂,前臂软成一截搭在关节上,黑红的血落到地上,很快消失不见。
这怪物跟着叶声,一路从噩里十街跟到了平垱村。
离开龙兴镇时,张巧娣正好与叶声背道而行。
张巧娣望着叶声远去,低下头,手中静静躺着一枚红色纸鹤,纸鹤的双翅猩红,浮现出一行小字。
她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从石头上跃下,张巧娣再不留恋这个地方,自朝阳下缓缓步入黑暗。
“扑簌簌——”
市场从画室中飞出,落到枝节细密的枣树上,叶声仰头抬手,市场就飞了下来,落到她的手臂上。
门口,站着一个人,是殷俭。
他一见叶声走来便抱怨:“你早知道我了,居然一直假装什么也没发现。”
叶声回:“我假装得也不明显,你没发觉,是你对自己太有自信。”
转头看向另一边,裘小青背靠着画室大门,微闭着眼睛,像在出神。
唐乐嘉苦着脸站在裘小青身侧,朝叶声使了个眼色。
“你回来了。”裘小青睁开眼,要说什么,却还是这句熟悉的话,她的视线落到叶声身后,微微愣住,“这东西怎么会……”
“它想杀我,没这个能耐。我杀了它几次,没能彻底将它杀死,它就这样跟着我过来了。”叶声掏出钥匙,打开画室大门,“进来说吧。”
几人进了画室,虽说都曾见过,但还是头一次这种情形下相聚,坐到一起,气氛有些凝固,没人开口,还是唐乐嘉起了个头,谈起21路公交。
殷俭虽说是被市场叫来,也是叶声求助,但突然被戳破伪装,尴尬之余也有点儿对自己伪装能力的自我怀疑,并不怎么搭腔。
叶声走到旁边跟真真说了几句话,才知道夜间情况十万火急,要不是有殷俭救场,说不定他和彭高达真得从画室里跑了,另寻地方躲避。
殷俭赶到后,没多久,围在画室外的怨鬼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影响,忽然离开了。
那只一直在画室周围徘徊、总是对叶声诅咒的恶鬼,在真真面前显露了行迹,被真真和殷俭一起毁灭。
“大概是受到了纸鹤的影响。”
叶声落座到殷俭旁边,见他不自在,主动说:“多谢救急,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一个消息?”
“一个消息就想换我一次帮忙,我殷俭的援手就这么廉价?”
“好吧。”叶声给在座几人都倒了杯茶水,顺口说,“既然你不想知道赵溪鱼的消息,那我也没必要说什么。”
殷俭顿时抬头,放下杯子说:“其实我也不是那么不想听。”
叶声看他一眼,他换了种口吻,低声下气说:“想听。”
“赵溪鱼和她的徒弟万泠泠汇合,追踪纸鹤而去了。”叶声简明扼要说。
“纸鹤不是已经被毁了吗?”听了几句的裘小青原本舒缓的坐姿一下子变得紧绷起来。
“听赵溪鱼的意思,龙兴镇里的不是本体,不过,本体受到了很严重的创伤,因此,她准备尽快找到纸鹤,将其彻底毁灭。”
“万泠泠不是背叛了赵溪鱼?”殷俭这时候才缓过来。
“你说呢?”
“我懂了。”殷俭听叶声说完夜间的惊险经历,忍不住看了看长尾怪物,怪物被叶声砍掉的尾巴,已经重新长了出来。
“既然她去寻找纸鹤,我当然得去看看热闹。”
殷俭坐不住,喝完了茶水,同叶声说:“这消息就算是昨晚的报酬了。”紧接着,殷俭就离开了画室,只说有机会再来,摆摆手,乘上公交。
画室里只剩下了叶声、裘小青、唐乐嘉三人,以及一只长尾怪物,怨鬼、恶鬼到处飘。
裘小青手指把玩着玻璃珠子,听着叶声和唐乐嘉谈论怎么进入21路公交救出他的妻子,等谈论得差不多,才看向叶声,说:“我要离开龙兴镇了。”
“你愿意和我说说你这段时间的经历吗?”叶声见她终于肯开口,心里松了一口气。
就怕她什么也不肯说,将一切都闷在心里。
“其实,我的经历挺简单的。”裘小青手指拨动珠子,轻声说,“我总是生病,看见不干净的东西,遇见怪事,爸妈因此常常吵架,互相指责。我心里难受,放假后在路边坐着,一个人走到我旁边,问我有什么烦心事。”
“我那时候并不觉得那人很可怕,他戴着纸人面具,后面站着的人像是死人,可我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觉得,他就像我从小到大的朋友一样,那些烦心事一股脑儿的说给他听,然后他说,可以解决我的一切烦恼。”
裘小青现在想起,只觉得那是噩梦的开端。
“他给了我一枚纸人,让我放在枕头下面,过了几天,我总是做奇怪的梦里,最开始,我在梦里过了一天,他是我的朋友,美梦慢慢的变成噩梦,只有他会拯救我。”
“到了后来,我在梦里过了一个月,时间越来越久,最后,我在梦里过了半年,梦里的一切,我醒来后还记得一些,恍惚觉得,现实才是假的,我想要回到梦里。”
恍惚之中,裘小青的行为、思想全然改变,她变成了另外一种模样,镜中的自己,日渐陌生。
愈发沉溺梦境,当她苏醒时,便愈发痛苦。
然而,她时时也会感到一种抽离感,尤其在看见镜中自己的时候,她偶尔会清醒过来,这时候,她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现实比噩梦还要恐怖。
这是一种恐怖故事在自己身上不断重复上演的感觉。
“所以,我开始尝试自救,直到陀古石出现在龙兴镇,被放到曹蕙兰身上,我就意识到,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如果失败,她恐怕会永远沉溺在梦境中,直到死去。
“更幸运的是,一只鬼来到了我的身边。”
飘在角落里的卫茂望抖了抖。
叶声瞥他一眼,他咳了一声,不敢跟叶声对视。
要是早跟叶声说清楚龙兴镇里发生的变化,也许事情不会变得这么复杂。
“当我知道卫茂望的手机可以与你联系时,我就想好了,该在什么时候使用它。”
“纸鹤还没被彻底消灭,说不定他还会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