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惯例往北面去的队伍,在挂着白灯笼的门户前驻足。
嗓子清亮的天女唱着哀婉的悼词,没一会儿,大门前就出现了许多纸花。
过年时办丧事的少之又少,一般都会等过了正月初五再办,但也有特殊情况,正好在这期间办丧事,若是驱邪的队伍碰上,便会自发前来哀悼,而后离去。
一般主人家是不必请客的,即便是请了,披红的人也不能留。
披麻戴孝的男人出门道了谢,后门倒是打开了,吃过饭的客人正好这时候出来,有的归家,有的跟上了队伍,继续往北面去。
披着一身白布的人游魂似的走着,忽地撞上了一位客人。
“不好意思。”
“没事,叶小姐,你还好吧?”乔君鹤扶住了叶声,听出她的声音,原本要走的步伐,也缓了下来。
“乔医生,你……”叶声轻轻揭开白布,手里仍拉着那具走到麻木的“木乃伊”,她怔了怔,乔君鹤见她两眼泛红,一副憔悴的模样,将她带到一边,轻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叶声不答。
“是不是那群人欺负你了?”
叶声低着头,没注意到乔君鹤问出这句话的神情,冷厉阴沉,杀机凛然。他看向她,颜色稍缓,见她脏兮兮的,大约什么都没吃,便带她先去吃东西。
乔君鹤拉了拉她的手,叶声却不动,忽然抬头看向他说:“乔医生,你能不能看看我的猫,镇上没有宠物医院,我不知道要怎么救它……”
她手足无措,甚至有些无助的将他望着。
叶声是怎样的人,乔君鹤再清楚不过。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理解她。
她的脆弱与无助,海啸一样撼动他沉静的心。
“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刻,他心中不由升起无数疑问,却被他一一藏进心底,他点头说,“交给我,别怕。”
橘猫已经快不行了,将它抱出来的时候,它奄奄一息,叶声的心冷了又冷,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乔医生的脸,心里已经给它判了死刑——腿腿肯定是要死了。
那谢婆婆和夏柏呢?
还有其他的呢?
等待如此难熬,她心乱如麻,一时想着要怎么用这个叫甘斜晖的人将谢婆婆和夏柏带回来;一时想着小怪跑进山林里,会不会伤到村里的人;一时想着鹅村的事该怎么摆平,人蛾如果在别的地方冒出来该怎么办,鹅村如果还有村民闯进邹家老宅该怎么办……一件又一件要命的事压在她心里,她从没这么累过,不止是身体累,心也累。
原本以为总算有人能为她分担这一切,结果现实给了她更沉重的打击。
晕乎乎的,她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睡着了仍旧不踏实。
眉头蹙在一起,好像有天大的麻烦等她醒来就会立刻找上她。
蜷在旁边的“木乃伊”甘斜晖好似察觉这是逃跑的机会,腿伸出,在地面爬动。
一只脚踩在他头上,居高临下的目光平静冷淡。
甘斜晖脸上的白布被扒开,他先是愣了愣,而后欣喜若狂,压低声音喊:“乔老板,你在这里,你是来救我的吗?”他不安分的扭动身体,想将身上的白布弄开,乔君鹤只是看着他,没有一点儿伸出援手的打算。
他渐渐地也觉出不对劲了,脸上的兴奋劲儿弱下来,变成了近乎冻结的怀疑与不安。
乔君鹤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指,拉开医用手套,修长的手指拉起裹住甘斜晖的白布,轻而易举的将他整个人给拎了起来。
他走得平静而缓慢,因此当甘斜晖被扔进空荡荡的临时休息室的时候,仍然抱有一种美好的幻想,以为自己得到了解救。
“说吧,你们做了什么好事?”乔君鹤坐在另一边,手臂自然地搭在木椅的扶手上,从他的语气、神情,实在看不出他打着什么主意。
甘斜晖忽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忍不住想,他宁愿面对一个疑似厉鬼的女人,也不愿面对这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乔老板。
静坐对面的男人在特定环境下,过分苍白俊美的面容竟生出一种令人遍体生寒的恶劣气质。手背上微微浮现的青筋,并不令人感到血液的奔涌与热烈,反而有种死寂的邪异,好似电影故事中的残忍异族,带有一种冷而性感的魅力。
“怎么了?说啊。”男人的语气柔和,就像初见时那样温柔可亲,他深邃柔亮的黑眼睛只要诚恳的注视着你,你实在无法对他产生丝毫抗拒,要说拒绝他,简直是犯罪。
甘斜晖毫不怀疑那些年轻女性对他的疯狂痴迷是出于他无与伦比的魅力,只是他的恶意难以掩饰,这种魅力所掺杂的不怀好意便比纯粹的恶还要难忍。
“我们找到了她的家。”甘斜晖哆哆嗦嗦说,一直说到闯入画室,将老婆婆和那个傻子拖出来,他惊惧的发现,男人的瞳孔泛着冷银的光泽,他绝对没有看错,也没有记错——墨黑的瞳孔紧缩,像极了冷血动物的竖瞳,细密的银色放射纹理从中央竖瞳向外扩散,像极了瑰丽的万花筒似的珍贵宝石。
甘斜晖惊心胆战,每每回忆到这一幕,都有种见鬼的寒气涌上来,他是这么在乔君鹤的注视下对叶声说的:“我将一切都告诉了乔医生,对不起,是我误会了你,我不该闯入画室,也不该对……对普通人造成伤害。”
实际上,他心中想:“一定要把乔老板是非人之物的事实传递出去,不然,我们肯定会吃大亏的!还有那个长尾怪物,务必要尽快处理!”
叶声呆呆的接过皮毛柔软的橘猫,它还打着点滴,有气无力的喵喵叫,用软乎乎的舌头舔她的掌心。
乔君鹤坐在她身边,注视着她的侧颜说:“别担心,是他们误会了你,一定能解释清楚的。”
“你不害怕我吗?”
“怕你吃了我?”乔君鹤笑望着她。
叶声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其实是很怕他怀疑自己的,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怕什么,就是不敢看他,直到亲耳听见他说出这句话,她才有了精气神,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
“给你准备了年糕和汤圆,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不挑食。”
叶声和乔医生各自端着一碗炸年糕和汤圆,吃得香甜。
甘斜晖的肚皮也叫了一声,谁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