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乐嘉住在普通的双人间,他坐在靠窗的护理床上,床头侧柜放着药瓶和几张单子,陪护椅放在床脚的位置,并没有被移开。
叶声站在门口,闻到了淡淡的灭菌药水的味道。
“从他入院以来,没有人来看过他吗?”叶声一边想,一边走了进去。虽然从唐乐嘉护理床周围的痕迹能够看出这一点,但还是让她觉得有点儿奇怪。
一个看起来还算成功的人,或者说,曾经成功过的人,怎么会没有一点儿社会关系。
唐乐嘉看见叶声反应很大,但他的理智让他没有露出过于失态的表情,还在打着点滴的手往里缩了一下,心脏狂跳。
“不要紧张,我只是来看看你。”叶声把床脚的陪护椅拉了过来,坐到唐乐嘉的床边,直把他盯得浑身不得劲,叶声才继续开口,“你看起来好了很多,比在出租屋的时候精气神更足了。”
“多谢你来探望。”唐乐嘉不知道她来干什么,本来他们只见过一面,还是在那种诡异的地方,让他对叶声很防备,“出了那里,住院之后,我确实感觉自己好了一些。”
在医院醒过来后,房东来看过他,他已经知道最里面的房间又被关了起来,3号房的赵莉失踪,4号房的郝强据说也不见踪影,偏偏当晚入住的2号房租户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他面前,由不得他不多想。
他甚至怀疑,当晚之所以看到那些可怕的画面,也是由这个人引起。
想到这里,他表现得更加配合和谨慎。
叶声目光落到他的腕表上,不断跳动的指针依旧在10点到11点之间移动。
“这只表你不打算去修一修么?”叶声问。
“不。”唐乐嘉下意识开口,另一只手覆住了腕表,似乎发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他喉结微动,解释说,“我已经习惯了。”
这种反应,说明他现在很紧张。
叶声回头,看了眼门边,现在二人间里只住了唐乐嘉一个,很方便谈话。她走到门口,把门关上,又重新坐回了陪护椅上。
唐乐嘉肘部抵着床头,身体往后倾,咽了口唾沫问:“你关门干什么?”
叶声发现唐乐嘉对她真的很恐惧,仿佛害怕她对他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看她就像看待一个没被人发现的杀人犯。
大概是在出租屋的时候给他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不过,正好可以用来询问一些他不肯说的东西。
叶声维持着冷淡的表情说:“我问你一些问题,希望你能一五一十回答。”
“什么问题?”听到这里,唐乐嘉神情微微舒缓,只要不是来杀人灭口就好。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出租屋里,为什么会参加那个游戏?”
唐乐嘉身上的西装昂贵,腕表也不是普通货色,很明显不是缺那几十块钱的人,怎么会偏偏租在那里?
“在你看来,那只是游戏?”唐乐嘉苦笑一声,依旧惊魂未定。
叶声没说话,给他整理思绪的时间。
唐乐嘉缓缓说:“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事情并不是突然变成现在这样的,在几年前,我还是一家公司的老板,功成名就,算是同龄人中的成功人士。我和妻子是大学同学,感情很好,最苦最难的时候,她一直对我不离不弃,创业期间她帮到了我很多,可是当我成功之后,她却累得病倒了。”
“那时候我才知道,她的病不是突然降临的,只是她为了不让我担心,自己一个人去医院治疗。后来彻底恶化,才被我发现。”
“化疗大概四五年的时间,最后她还是离开了我,我一直不能接受,无法走出她逝世的阴影。在她走后,公司也走了下坡路,我虽然一直在想办法解决,但在两年前,公司还是破产。”
“婚姻与事业的破灭,让我自暴自弃,我开始过上了昼夜颠倒、终日昏沉的生活,最后一点钱也被我花光,我只能去租那些便宜的房子。就这样,我住进了那里。”
“入住的第一个晚上,我记得很清楚,就在十点之后,有人来敲我的门。我还没睡,听见孩子的声音,我妻子很喜欢孩子……”唐乐嘉脸上满是痛苦与遗憾,“每次看到孩子,我就想到妻子当初的话,想到我们意外死去的第一个孩子,我走出了房间,想要看看那个孩子。可是走廊里什么也没有。其他的租户也走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和他们一起走进了那个房间。”
说到这里,唐乐嘉打了个寒噤。
“中邪一样。”唐乐嘉说,“现在想起来,我当时真的像中了邪一样,一点儿也不觉得诡异,根本不害怕,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灌输了这种规则,告诉我一切都很正常。”
“那天晚上,我拿出的第一件东西就是这只手表,当我和他们交换之后,拿到别人的东西,我生活中所有的烦恼都消失了,脑子变得轻松起来,飘飘然不知忧愁,我恍惚间看见妻子站在我面前,对我露出了温柔的笑。”
唐乐嘉眼神变得柔和起来:“我一看见她,所有的害怕和恐惧都被遗忘。”
“就是在那晚,这只表变成了这样,指针永远指向10点到11点,我的生命,似乎只停留在这段时间。只有在这段时间,我才是最快乐的。”
“直到那间房间被强行打开,我看见……”唐乐嘉呼吸有些不稳,飞快觑了叶声一眼,低声说,“从你入住那晚,我看见那个房间里爬出那种东西,就像一直活在镜子里,镜面被打碎,那些正常的思维重新跑了进来,我才知道这三个月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
“一切都结束了,你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叶声观察了唐乐嘉一会儿,轻轻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银灰色文字弹出。
[恶鬼【殷织雨】执念+1!]
“果然,他的妻子一直跟在他身边。难怪他一个普通人在那种地方住上那么久都没事。”叶声心里思绪转动。
他当时之所以看到妻子,很可能是殷织雨在提醒他,希望他离开,偏偏唐乐嘉对她太过思念,为了见到她留在那里。殷织雨应该没有天花板小鬼强,只能护住他的生命,无法带着他离开。
“你可以把戒指还给我吗?”唐乐嘉大着胆子说,“我当时不知道怎么了,把戒指拿了出来。我现在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给你,只要你把戒指还给我,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你怎么知道戒指在我手里?”天花板小鬼消失后,叶声把那间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给洗劫一空,包括唐乐嘉的女式戒指、赵莉的纸人还有郝强的围巾,囫囵塞进了袋子里,现在依旧带在身边。
“我问过房东,她说最里面的屋子里没有戒指。”
“你怎么不觉得是赵莉拿走了你的戒指?”叶声嘟哝了一句,从袋子里拿出了唐乐嘉的戒指,递给了他。
唐乐嘉激动的接过戒指,说了好几声“谢谢”,爱若珍宝的握在掌心。
[得到恶鬼【殷织雨】的初步认可,获得恶鬼种子【床下齿】,慎用!]
叶声完全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意外之喜,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果然,好心有好报!
来这一趟真的值了。
“真的很感谢你,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唐乐嘉握着戒指郑重的说。
“不用不用,我反而要谢你。”叶声已经得到了更宝贵的东西。
“啊?”唐乐嘉看着叶声一脸开心的表情,忽然有些羞愧,这世上有很多帮助别人不求回报的人,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这样,相比较起来,他反而显得自私。
受到了叶声的影响,阴霾的心拨开云雾见青天,唐乐嘉内心坚定起来,不再避讳那些未知的危险,对叶声说:“你一定要留意赵莉,她绝对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人。”
“我知道。”叶声很清楚这一点。
“我在那里住了三个月,每一次看到她都会感到危险,有时候经过走廊的时候,听见她在房间里自言自语。明明里面只有她一个人,可她却仿佛在跟什么人争吵,说着一些可怕的话。”为了让叶声意识到赵莉的危险,唐乐嘉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我怀疑,赵莉可能真的杀过人。”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叶声有些心惊。
“我入住不久,她似乎想要杀我,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动手。”唐乐嘉说了最开始赵莉跟踪他,甚至差点儿对他动手的事情,对叶声提醒,“她对你很关注,你拿走了她的纸人,她一定会来找你的。”
“我知道了。”
要是赵莉真的在暗中跟着她,意图不轨,想要杀了她,那她的境地只会更加危险。
被一条毒蛇时时刻刻盯着的滋味实在不好受,要是有什么办法把她引出来就好了。
“我会注意的,你也要小心。”
叶声走出了唐乐嘉的房间,裘小青被救了回来,医院已经联系了裘小青的父母,现在也没她什么事。
“去派出所看看吧。”
叶声还没走到派出所,就看见救护车从路口出来。
打听了一下,是派出所的某个嫌疑犯突然休克。
“不会这么巧吧?”
听派出所的警员简单说了几句,她才知道张诚神志恍惚,被审的时候说漏了嘴,露了马脚,透露了当初杀死赵淑的细节,后来被套出了更多,他一年前拍下李露的视频后,并没有把视频删除,而是放到了某个U盘里。只要拿到U盘,数罪并罚,不怕不给他判个死刑。
板上钉钉的罪。
张诚被他们关了进去,可没多久,张诚就大喊“救命”,双手扼着自己的脖子,脸色涨红,一副快要窒息的样子。
叶声在派出所坐了一个多小时,最终得到了张诚的死讯。
诡异的死法,惹得派出所里的警员低声议论。
碍于有人民群众——叶声在,他们没说多久,就纷纷住口。
叶声并没有多留,在镇子上嗦了碗粉就坐上公交回了画室。
“杀死张诚的,难道是李露?她明明可以直接杀死他,为什么要这么曲折?”叶声神不守舍,撸起衣袖看了眼左臂,发现上面的蛛丝已经渐渐消退,越变越淡。
走了一段路,手背上的蛛丝已经彻底没有了,只在手臂上留有一道浅淡的白色蛛丝。
“李露是鬼,无法让张诚伏诛。她不断的折磨他,会不会是想要他受不了主动投案呢?张诚终日酗酒麻痹自己,死活不肯认罪。要不是我报了警,他或者真的能够逃脱法律的制裁,现在他终于认罪,所以李露不再留着他的命,忍不住动手了?”
叶声想得入神,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画室附近,一抬头,却看见画室外有一个奇怪的人探头探脑。
这是什么人?
难道他就是偷偷清理了画像的人?
画室外的人看见她,有了想走的意思,被叶声快步拦住。
“你不是村子里的人,在这里鬼鬼祟祟干什么?”
“什么鬼鬼祟祟?我就路过,路过懂吗!”看起来二十五六的青年留着平头,穿着破洞裤加牛仔外套,忿忿的瞪了叶声一眼。
“路过你往画室里探什么脑袋?我看你好像还打算进去来着?”
一句话戳中了青年的心思,他梗着脖子说:“怎么了?这画室开在路边,我不能进了?你什么人啊,这路你家开的管那么宽!”
“路是公家的,画室是我的。”
“画室你开的?你才多大?”青年张大了嘴,有点儿诧异。
一看他这样,叶声就知道自己误会了,对他语气好了一些说:“原本是我爷爷开的。”
“我就说嘛。”青年搔了搔头,“那……里面的画像,也是你爷爷画的?”
“怎么?你有兴趣?”
叶声拿出钥匙开了门,青年跟在她后头一起进了画室,快步走到某幅肖像画前,确认似的说:“果然,是我奶奶。”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有些踟蹰走到叶声面前,不好意思的说:“这画贵吗?你爷爷什么时候画的这幅画像?”
叶声笑了一声。
难怪这家伙刚才一看到她就跑,原来是以为里面的画像太贵,怕丢人哪。
“我不清楚爷爷什么时候画的,价格不贵,但也不便宜。”
她小时候也有人去家里买画,爷爷有时候报价上万,有时候只要一两百,在她看来,爷爷的规矩就是纯粹看心情。
爷爷看心情,她也看心情。
“我没有太多钱。”青年低下了头,转头看了画像里慈爱的奶奶一眼,手在裤兜里握紧。
“你有多少?”
“全身上下,只有八百六十七块。”青年似乎也知道寒碜,用力擦了擦手心的汗,对叶声说,“我在镇上游戏厅打工,快领工资了,到时候把这个月工资给你行吗?”
“行叭。”
叶声轻轻的把画像取了下来,打包放好,给了青年,伸手。
青年把身上的八百六十七块给了叶声,低头在纸上写下了欠条。
“刘飞翔,你这名字不错啊!”叶声看了看他的身份证,跟欠条上的名字身份证号对比一下,然后还给了他。
“是吧。”刘飞翔还挺开心,“我也觉得很好,我奶奶起的。”
叶声给他倒了杯水,刘飞翔喝完之后,就抱着包好的画像走出了画室。
“这人不会想一路走到镇上去吧。”
看着刘飞翔沿着大路行走,叶声叫住他,给了他两块钱,让他去搭公交,这才走回了画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