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有回头的机会,唯独我——没有。”
披上人的皮囊,便以为自己真正成为人。
他这样的怪物,还能期盼自己拥有普通人的感情吗?
那丝奢望,让他做起了一场并不真实的幻梦,直到身体的变化,一点点长出的黑色羽翼,像是荒野狂长的毒草填满他的心脏。
无论多少次,现实总是一遍遍告诉他。
不配!
你不配!
他总是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密不透风的屏障,是为了保护自己。
“你是个怪物,你杀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你为什么还不死?”
如果有人说这样的话,乔君鹤会因之受伤,那个人只能是他最珍视的人,他想要保护的人。
他开始恐惧这种感觉。
最初看见叶声,他就忍不住这样想,为什么走在阳光下的人,不能是我?
他怎么会不认识叶声?
从最肮脏最阴暗的躯壳之下诞生的人,本该成为鵺降世的器皿,而今却用丝毫未被玷染的双眸凝望他,惦念亲人,拥有朋友,可怕的鬼在她身后,却成为了她最为坚固的屏障。
嫉妒,还是怨恨,最初的心情,激起了他所有的恶念——与渴望。
“你一定不会相信,我们这样的人,有多么想要成为你。”
“我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你,一开始,只是羡慕。后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一次次去见你,明知道,会引起你的怀疑。”
心里藏着无数的恶意,被他悉心埋藏,在她的面前,表演着微笑的模样。
荒芜的内心,虚情假意,竟也能换来她真心的笑容。
只是做戏而已,到了后来,他也分不清,见到她时怦然的欣喜究竟是假意还是真心?
黑色的羽翼缓缓扬起,遮蔽叶声的视线。
狂风卷起,吹向叶声的脸颊。
她迅速伸出手,朝前方扑去,只抓到了一根羽毛。
狂风停息,眼前一无所有。
滴滴点点的血,在地面格外刺眼。
乔君鹤早已经无法分辨食物的味道,只有浓烈的血腥能牵动他的神经,他飞得极快,孤雁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自上而下俯视天地,越发能感受到非人的冷酷。
脸颊和脖颈,慢慢长出细密的羽毛,让他的感知减弱。
他会变得不惧刀枪,不怕子弹,渐渐失去人的感情。
“真是失态。”他想。
猛然从天空俯冲,他宛若猎食的海鸥般砸向地面,恨不得将自己砸得粉身碎骨。地面开裂,他浑身是血,却未伤到内脏和筋骨,现在的他,已经彻底变成了非人的造物。他自虐般的飞起,狠狠往下砸去,如是来回,直至失去所有的力气。
这只是开始,随着鵺的侵蚀越来越重,他再也无法维持人的样子。
乔君鹤记得,人蛾寄生过的一人曾对他说过一句话。
“延石之死,便是你的最终结局。”
如今,他终于可以面对自己坦然的说:
“即使如此,我也甘愿。”
延石的死亡,对比起如今的他来,已经算是很好的结局了吧。
汲取了失败的经验,鵺不再执着于人的形体,毕竟,乔君鹤的躯壳只是暂时的替代而已。
它最终盯上的,终究是叶声的躯壳。
那是从诞生开始就因它而生的躯壳,它有意识的一次次喂养,让她越来越强,将她的躯壳变得越来越完美。
如今,是收获的时候了。
鵺要用他的这双手,他的身躯,扼杀叶声,彻底占据她的身体,在她体内死而复生。
真正完美的毫无缺陷的复生。
乔君鹤用力撕扯双翼,血淋淋的将羽毛扯下来,他的额头抵着地面,死死抵抗着鵺的声音在脑海之中响起,他再也无法从容。如果那些曾经恋慕过他的女人看见他现在的模样,一定会吓得失声尖叫,仓皇的跑开。他彻底变成了怪物。
漆黑羽翼,竖瞳獠牙,朱红三足,拖着一条长长的蛇一样的尾巴。
甩动之间,尾巴发出嘶嘶的叫声。
羽翼遮蔽面容,乔君鹤发出痛苦的嘶喊。
残存的意识让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淡笑着的脸。
小院中,她站在树下对着他静静微笑。
人蛾、血婴、鬼母,便是我为你开辟的道路。
欲杀鵺,便要剪去它的羽翼。
“你已经扫清了大半障碍,接下来……是我。”
最后一抹意识,化为虚无。
可怕的怪物睁了睁眼,竖瞳冰冷的转动,虹膜泛着凛冽的银光。
双翅撑着地方,朱红色三足之下,是狂暴的发泄下开裂的缝隙,蛛网状朝外延伸。
地面下陷三尺,灰尘扬起。
怪物的头颅微微转动,竖瞳中迸发出狡诈的冷光,那可怕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当叶声寻觅踪迹找过来时,只看见满地狼藉。
被撞到的大树,地面的裂痕,下陷的大洞,这一切的痕迹都足够让她看出,乔君鹤如今究竟是怎样疯狂的状态。
“你还要找他吗?”柳霁婴说,“他最不希望让你看到的,就是他现在的模样。”
“但我最不能做的,就是放任他一个人。”
叶声找了一夜,还是没能发现乔君鹤,只能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他的住所。
站在门前,叶声呆呆看着门上的铃铛。
手指轻轻拨动。
清脆的响声多么动听,叮铃铃,好像下一刻,就有一个人打开门,迎接她的到来。
叶声站在门口等了许久,最终,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你们终于回来了,我真的快要饿死了,拜托给我弄点儿吃的吧,我再也不嫌饭菜敷衍如同猪食了,就算是前两天突然变得难吃的乔老板的菜,我也能全部吃下去……”
一走进来,叶声就听见甘斜晖的大喊大叫。
“咦,怎么就你一个?”甘斜晖不断挪动的毛毛虫般的姿势停住了,往叶声身后看去。
“闭嘴吧你!”柳霁婴瞬间踹了甘斜晖一脚。
叶声沉默不语。
甘斜晖望着叶声的脸,本能告诉他,这个时候最好不要作死,他瞬间安静如鸡,却看见叶声朝他走来,解开了他身上束缚的布条。
“你不会是要解决我了吧,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说了,能不能……”
“你走吧。”叶声打断他的话,单手将他拉起来。
“我……真的走了哦?”甘斜晖有点儿不敢相信。
叶声没看他。
“真的走了?”
甘斜晖走三步回头看一眼。
“我真的……走了……”
“滚!”叶声横他一眼。
“好嘞!”甘斜晖麻溜地滚了,走出老远,还能听见他的欢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