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发来的东西我都看了。”
“谢谢……你这么忙，还帮我……”
“自己人别说谢谢。”罗东堵住了姜峰客气的嘴，姜峰主动找他，他还是挺高兴的，“跟你说个坏消息，你给的材料非常全面，整个案子在处理过程中没有任何问题，刑侦大队对案子的非刑事案件定性是正确的。”
“为什么？”姜峰还是无法理解。
虽说归根结底姜峰也是个刑警，但他也仅限于对缉毒相关法律的了解，警校学习的刑事法律内容很多都已经在他长时间的缉毒工作忘却了。
他对于这个案子，和一个普通人是一样的。
让普通人去听，一个孩子在请病假未批示，发烧工作三天后病倒抢救无效身亡，这怎么看工厂都责无旁贷。
“那……那工厂连责任都没有吗？”
“当然有，但也只是存在过失，而且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工厂在主动寻求补偿方法，而家属始终不愿意配合吧。”
“可……”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让姜峰无言以对，现在确实是这么个情况，“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看来你想当检察官还需要对法律再了解一些才行啊。”罗东还是没死了拉拢姜峰的那条心，“我给你从头捋一下，你是不是认为这孩子发烧请假未批示，是工厂的严重过失。”
“难道不是吗？”
“还真不是。首先，这孩子请病假并没有按照工厂规定，出具诊断证明，以假条的形式告知其所在车间的劳务部门主管，只是向他们生产线上的线长，口头告知了自己的请假诉求，而他们的线长口头拒绝是正常的，可能他们线长没有告知他正确的请假方式，但这并不影响他没有按照正规流程请假的事实。这可能是因为他只是个学生，习惯了直接跟老师请假，但工作就是工作。”
“一个学生，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工厂宿舍内部张贴的有员工手册，上边提到了相关内容，并且入职前有培训，你给我的材料中也有相关证据，没了解是他的问题。”
“那……那他每天工作十四个小时，过度劳累也不算是工厂的责任吗？”
“这点你给的材料里也有，这个叫黄翔的孩子跟工厂签的并不是劳务合同，而是劳务派遣合同，也就是说他是小时工，他的工作时间就是每天十四个小时，工厂并没有超出规定时间，自然也不是。”
“一天工作十四个小时允许吗？”
“姜海峰同志，这就不是案子本身的问题了，倒也可以告诉你，是允许的。上诉的内容已经可以把这个孩子的死定性为非刑事案件了。”
“那……那为什么连工伤都不算？”
“了解过《工伤保险条例》吗？”
“没有。”
“你倒是实诚，跟你讲讲吧。”看来罗东对于法律知识的了解可比姜峰强多了，“其中第十五条规定，工作时间及工作岗位突发疾病死亡或在四十八小时内抢救无效死亡的，才会认定为工伤，这孩子从突发疾病到死亡经历了五十二个小时，所以不应当按照工伤对待。这个认定也不是警察能做的，是进入民事诉讼环节之后法院的事情。”
“可我看就诊记录里些送医不到四小时人就已经脑死亡了啊？”
“看来你确实是当兵当的时间太长了啊，跟你说个很黑暗的事情，你想听吗？”
“你能别卖关子了吗？”
“脑死亡，在临床确实可以作为放弃治疗的依据，因为你就算救，救回来的也是植物人。但是，这个放弃治疗是需要家属同意的，不是工厂能决定的，也就是说，只要这个孩子心脏还在跳动，家属也没有放弃治疗，那这个孩子理论上就一直处于存活状态，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不……不明白……”姜峰其实已经往罗东说的方向想了，但是，他不愿承认。
“那我就说的通俗一些，孩子什么时候死是可以操作的。”
“什么意思？”姜峰的声音已经颤抖了。
“就拿这个叫黄翔的孩子举例，他的脑死亡是因为急性脑膜炎，并没有证据证明脑膜炎是在工厂工作中所得，所以孩子突发疾病只要工厂尽到救助义务就不存在责任一说。那到了救助环节，人已经脑死亡了，但是心脏还在跳动，原则上，只要家属不签字放弃治疗，这个救助就会一直继续，钱自然也由工厂承担。我所说的操作，就是工厂强行让这个已经脑死亡的孩子多活了四十多个小时，来逃避工伤责任，明白了吗？”
电话这头的姜峰已经没了任何的声音。
“这个案子的操作流程也在你给我的材料中有所体现，而且上边提到工厂在发现孩子突发疾病之后第一时间告诉了其家属，但家属在第三天才到达医院，因为工厂在救助过程中一直在安抚家属情绪，且一直在强调工厂一直在积极配合治疗，写的很委婉，但你应该能清楚，这是工厂刻意而为之，故意让这个远在一千多公里之外的家庭没有选择最快的到达方式，无法在四十八小时内到达医院，从而逃避工伤责任。虽然明眼的都能看出问题，但是，谁都没办法说工厂做的是错的，这么说你……”
“别说了。”沉闷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罗东的话。
“所以说……”
“别说了！”
罗东能听到姜峰的沉闷的喘气声。
“只能怪这家人太天真了，还不懂法……”
“我他妈让你别说了！”
就在姜峰愤怒之时，派出所门外的宣传屏上有播放器了早上的视频。
“职业学校学生未毕业就已经被抢空，供不应求……勐洪县工业园区成为大多数职业学校学生的最佳选择……”
愤怒的姜峰捡起地上的一块转头，嘴里大声喊着他这辈子知道的所以污言秽语，朝着那块恼人的屏幕砸了过去。
……
“罗处，被骂了你怎么还笑啊？”
罗东微笑着看向自己的队员，“遇到了一个志同道合的同志，我能不高兴吗？这年头还有能有为了贫苦百姓而愤怒的人，少了。”
“真搞不懂你，准备出发吧，这的事要办完了，再去两个地方你就能跟你这个同志会合了。”
“可我有点等不及了。”
“你……你不会是要去勐洪吧？”
“不远，耽误不了几天。你觉着这个案子，能不能不让我们办个老虎？勐洪可是个港口城市。”
“咱们又没有勐洪的线索，也没有调查人员在，你怕是去了连个苍蝇都找不见。”
“谁说没有，打电话这个不就是吗？而且咱们公开行踪之后抓谁都是板上钉钉的了，一大半时间都是会见这个会见那个，烦气，没一丁点的新鲜感，你就不想做点从零开始的案子？咱们回家之后，可是再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队员一想罗东说的没错，他们公开身份就是因为安插出去的调查人员证据已经搜集完备了，到地方就抓，抓了就开会，工作时间十多天，十天都在听认错、听保证，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那，勐洪走一遭？”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