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在不知多少年的岁月之中，被献祭给灵蛇的男孩女孩，从来没有能够活着走出这间供奉圣蛇的灵堂。
人们惶恐地看着小男孩——主要是惶恐地看着他肩头上那条不到三尺长的灵蛇，不知所措。
人群默契地往两侧分开，为姗姗来迟的大巫让开道路，好仔细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唯恐这是不详的征兆，但大巫细细地观察了男孩与圣蛇之间的活动，感叹道，“上天庇佑，这是圣蛇显灵了。”
好像为了印证他所说的话似的，灵蛇在男孩的肩上吐了吐蛇信子，趴下睡着了。
这个被圣蛇选中的小男孩，名叫木耶达，也就在这一天，成为了大巫的弟子。
木耶达在巫术上并没有什么突出的天赋，跟随大巫学习了数年，却可以说是几乎没有什么长进。如果不是他和圣蛇一直相处得颇为融洽，到了堪称形影不离的地步，或许人们都快要开始怀疑大巫的判断了。
不过，圣蛇喜欢，那就是好的。人们习惯了木耶达与圣蛇的相处，就连大巫，对此也保持了默许。甚至因为木耶达的存在，圣蛇还主动取消了每几年一度的祭祀供奉活动，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日子好像都变得太平起来。
唯一有些不安的，只有波桑尼。
圣蛇是寨子里最崇高的存在，尽管自己天赋卓绝，但因为木耶达乃是圣蛇选中的人，恐怕下一任大巫的位置，就要落到木耶达的身上。
可是，这又让多年以来辛苦修行的波，情何以堪呢？
要知道，在木耶达出现以前，整个苗寨，几乎已经人人都将波视为下一任的大巫了。甚至有人背地里开玩笑，称呼他做小巫。而波的父母，也是非常享受这样的尊崇。
如果……如果下一任大巫，竟然不是自己？
波很少做这样的设想，但现实却让他不得不想。
尽管从来没能在父母身边，享受到父母的陪伴，但越是没有得到过，反而越是向往。波从小十分在意自己的地位，给父母带来的尊荣，为了这一切，他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优秀又沉稳，就好像他的师父一样。
他没办法想象，当他告诉自己的父母，下一任大巫并不是他，也许他只会成为大巫身边的仆人，他的父母会有多么失望。
如果木耶达的确是个天赋和勤奋都超过自己的家伙，那么也许波会心甘情愿，就算他的父母，也无话可说。但木耶达明明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不甘和恐惧烧成了仇恨和嫉妒的火焰，就这样在年少的波的内心之中，肆意猛涨着……
不知是巧合还是命运的捉弄，那曾经和木耶达一起被献给圣蛇的小女孩，名叫金花，也出落成一个水灵灵的姑娘，被寨子里的蛊女收为了弟子。
由于一同被献祭的命运，金花的心里，总是对木耶达充满了感激的。
知道在那三天三夜之间，尚在襁褓之中的自己，全靠木耶达的小心照顾，才终于能够活到人们打开祠堂的那天。所以一有空闲，金花总是跑到大巫的住处，寻了木耶达一起出门玩乐，她会为木耶达采摘山谷里最新鲜的野菌，做一锅鲜嫩可口的菌汤；也会给木耶达讲起自己学习蛊术遇到的趣事；偶尔兴之所至，也给木耶达唱一首含着青涩的山歌……
每当这时候，木耶达总是带着那条圣蛇，在一旁温和地笑着，听着，山间的风吹乱了他的额发，迷蒙了他的眼眸……
木耶达没有注意过金花眼神里的脉脉含情，正如金花也没有注意过，波总是在她要来的时候站在门口等她，送她几朵束好的野花……
日子就这般一天一天的过去，在忙碌的大人们瞧不见的地方，少年们终于也有了各自的心事。
波也说不清楚，究竟成为大巫比较好，还是就这样默默地注视着金花，更让他感觉到安心。可是时光无情，不会等他好好地想明白这个问题。
随着三人的长大，大巫也终于慢慢地老去了。
整个寨子里，婚丧嫁娶，生子起名，大家都希望可以得到大巫的祝福与庇佑。他孱弱的身体，渐渐地难以负担整个寨子里繁重的占卜和祭祀工作。
一直以来，无法抉择的问题，被迫用一种急切的方式摆在了眼前。
是必须要确定下一任大巫的时候了。
波已经预感到了这一天的来临，以至于他有两个月都顾不上去为金花采集开得最热烈的野花，而是闷头在大巫的住处，一边努力地修行，一边勤谨地侍奉大巫。
而木耶达还是老样子，他学不会多少巫术，却可以自如地与圣蛇沟通。比起修行，他更愿意出门陪着金花四处采药。
那一天，大巫已经几乎无法起身，他艰难地喘息着，将波叫到了床前。
“波，是不是……再过三天，就是你的生日了……”
波的心头一震，似乎等待许久的疑问，今天就要得到结果了。
“是的。再有3天，我就二十一岁了。”
大巫笑了笑，笑声好像破烂的风箱，撕扯出喑哑的声音。
“你是不是……想成为大巫？”
明知故问。
波跪在床前，低着头，只说，“一切都听师父做主。”
可是，忽然加速的呼吸声，出卖了他的心思。
大巫叹了口气，“你是个好孩子。我一直都知道的……”
波好像也叹了口气。
大巫道，“你知道的，我们寨子能够延续到今天，都依靠了圣蛇的庇佑。下一任的大巫……必须……”
波内心的希望灰暗了下去。
谁都知道，大巫必须能够操控圣蛇。
而能够轻而易举操控圣蛇的人，根本不是他，而是木耶达。
“我知道……”
不甘心的火苗在心里拳拳燃烧，波把头埋的更低。
大巫却忽然坐起了身子，“如果……如果你可以证明，你的巫术可以驯服灵蛇，那么……那么大巫之位，就一定是你的。”
“当真？”
波惊喜地抬起头，几乎不敢相信他所听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