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注定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
黑泽明站在艾莉莎家楼下的便利店门口,局促不安地来来回回走动着。
在今夜里,他莫名其妙染上了吸烟的不良习惯。
在得知巴巴罗刹出言反尔,声称要找辩护律师以后,他突然感到压力山大,甚至有一种无从适应的感觉。没错,他怨恨的只是巴巴罗刹的不守诺言,害怕的却是辛波丝卡弗大律师对这宗案件的介入,介入的时间几乎是在将近接近尾声的时候。
他深谙辛波丝卡弗大律师的辩护能力,其能力绝对不在他之下。况且这一切实在是太巧合,他回想起来,实在是有太多巧合的地方。例如巴巴罗刹妥协,愿意说出真相的时机,那副虔诚的嘴脸以及被判无罪释放后的三百六十度的态度大转变,都令他不得不相信,那就像一个早已经设计好的布局那样。
他正在一步一步掉入敌人的陷阱,这一点无疑是致命的。
辛波丝卡弗大律师方面,他或许还能应付,毕竟在法庭上发生的事情并非百分百的,哪怕你是一名外行,你也有幸运获胜的机会。但现在对于他来说,最难以启齿的事情是,他该如何向艾莉莎交待巴巴罗刹不愿意认罪的事实。
艾莉莎已经约了他,最主要就是商谈巴巴罗刹认罪的细节,她已经做好去警察局录口供的准备。
一个女孩子对他的期待是那样的神圣与尊贵,但是他却显得忧心忡忡。
这已经是第五支烟了,当第六支香烟被燃烧殆尽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要鼓起勇气去面对来自艾莉莎的灵魂拷问。
一阵冷风吹过,他的头发微微抖动,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他丢下手里的香烟,然后用脚踩灭了香烟的火焰,泥土在他脚下化成了鞋印的形状。
他敲开了门,门很快就被打开了,迎面而来的是艾莉莎那张充满期待的脸庞,她兴高采烈地拉着他进去,她还为了他准备了很多的食物。
在这么温馨的氛围里,他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只是随意地瞄了几眼屋里的布置,然后就找了一张单人的沙发坐了下去,随口地问着: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父亲呢?
“他啊?他已经回警察局准备好其他的证据,这一次那家伙一定跑不掉的……哦,不对,他都说了,会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的,对吗?黑泽明大律师。”
他很敷衍地假笑着说:是吧?但愿如此吧。嗯……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想我还是先回去吧,明天还要上法庭呢。
她连忙拉住了他:上什么法庭啊!那宗谋杀案件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法庭都宣判那家伙无罪释放了,还有什么案件呢?
他慌乱地解释着说:额……我们是大律师嘛,手里肯定不止一宗案件在跟进的,总之我还有其他案件要处理就对了。
她很肯定地说:“不对啊!我今天才打了电话问克里斯仃,她说你目前手里没有其他案件我才约你上来的。你们俩究竟是谁在撒谎?”
他捂着脸,很紧张地说:“是我在说谎,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我觉得呼吸不了,整个人就像窒息了一样。总之我觉得我要离开就对了……”
他二话不说就朝着门口的方向迈过去,这时候门刚好打开了,雷诺梵回来了,他脸上挂着一副严肃的表情,看上去既是难以相信,又是一副怒冲冲的神情。黑泽明瞬间就意识到自己要失败了,只好蹬了两下脚,停留在门口的位置。
“我刚刚去了警察局,才知道那混蛋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承认强奸别人的事实,他还找了数一数二的大律师为他辩护!”
艾莉莎难以置信地走过去,拉着黑泽明的手臂,不断地问:他说的是不是真的?那混蛋真的还要为自己辩护?
黑泽明脸色沉重地说着:“是的,他违背了诺言,居然找了辩护律师。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欺骗了我。因为这件事我一直很困扰……”
话音刚落,她就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清脆响亮的声音顿时响了起来,黑泽明并没有立刻还手,斜着目光说着:上帝说了,如果你的敌人打了你的左边,你就让他再打你的右边。如果你不介意……
她反手又是一巴掌,他的脸颊顿时红了一大片。
她强忍着泪水问:打了你的右边脸,上帝还有什么话想说的?
他默默地说着:让我好好想想……好像没有了,幸亏没有。
雷诺梵很生气地赶他走,扯着嗓子大喊:你给我滚!伪君子!
他被一名退休的老警察一脚踹了出去,当时窗外正闪着雷电。
第二天,他决定去一趟律政司。
他要求与詹斯会面,詹斯对黑泽明这个律师有很深刻的印象,他觉得这个律师很有正义感,似乎专门是为了贫苦阶层而战斗,因为他在百忙之中抽出了时间会见对方。
詹斯递给他一杯其诺咖啡,思考片刻以后,郑重其事地说着:我明白了,巴巴罗刹那宗强奸案,你希望代替律政司作为检控官控告那个家伙。
黑泽明点了点头:是的,我希望你接受我这个建议,虽然我们在这之前并没有任何形式上的合作,但是我很希望亲手处理这宗案件。
詹斯揉着手指,微笑着说:“律政司每天都有很多案件要处理,为什么你一定要咬着这宗案件不放呢?况且巴巴罗刹被控告谋杀的时候,你可是他的代表律师,你这样做不怕被同行的人耻笑?说你一反常态,对付自己曾经的当事人。”
黑泽明摊开手掌,无所谓地说:我以前打官司从来都没有赢过,曾经被很多同行的律师嘲笑过,也被当事人嫌弃过,那又如何,我同样可以混下去。轻视与蔑视是伤害不了我分毫的,但是巴巴罗刹这宗案件是我导致的分裂局面,他会获胜完全是因为我太相信他,太相信自己的能力,因此我要负上全部的责任。
詹斯端起咖啡,但是没有喝下去:我也很愿意帮助你,可是以你以前做辩护律师的记录来看,很难劝服其他检控官将这宗案件转介给你,除非这样吧,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如果同意,我就让你接手这宗案件。
黑泽明深呼吸着说:尽管说出来,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做到。
詹斯似笑非笑地说:如果有一天,律政司需要你的加入,你会不会第一时间考虑加入我们这个团队?
黑泽明好奇地反问着: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加入律政司?
詹斯得意洋洋地说:“这个可是我给你的好机会,外面有多少著名的大律师想要加入律政司,我还要考虑呢。为政府工作有福利有保障,整个布达拉美宫的政府都成为你的后盾。这可是一件好差事。”
黑泽明原本还在犹豫着,但是他很清楚知道,他已经别无选择。
詹斯提醒他:哦哦哦!别紧张,我只是给你这么一个建议,让你慢慢考虑。这宗案件的资料我会找人送过去给你,这一次我倒要看看,你会如何处理这宗官司,辩护工作你倒是家常便饭,但是控告的工作,我还从来没有见过。
黑泽明从詹斯的桌子其抽屉里拿出一包很精致的香烟,淡蓝色的,看上去像是女士牌子的薄荷香烟。他将香烟叼在嘴里,拿火柴摩擦桌子的侧边,顿时冒起了微小的火焰,他点燃了香烟,轻轻地吐出一口烟圈,很快便消失在空中。
詹斯很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抽屉里有女士香烟的?
黑泽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一口气将香烟抽完,弹走了烟头,默默地离开了房间。
詹斯的工作效率果然很快,在《CHERYL》特别事件杂志中,律政司召开了记者招待会,詹斯正式在记者招待会上宣布,决定撤换负责巴巴罗刹案件的主控官,黑泽明的照片随即出现在该杂志的封面上。
这件事引起了小聪明的注意,她前往’伊朗酒吧’寻找黑泽明,她知道他一向喜欢坐在吧台的位置,所以她很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他。
一见到他,她就忍不住赞叹他:你还真的挺厉害,这么容易就说服律政司的行政官员同意转介案件给你。要知道,私人执业的律师给政府部门的印象一向不是很愉快。
他点了一杯’玛格丽特’,很小的一杯调味酒,他轻轻地品尝着,慢条斯理地说:“有本事的又岂止我一个,有些人比我更有本事。”
说罢,他又要了一杯’血腥玛丽’,端着走过去,那是辛波丝卡弗的位置,她正在圆桌上品尝着没有酒精的’白色恋人’。她喜欢椰子汁沉淀在杯中所带来的快感,当她发现’血腥玛丽’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后,她顿时皱着眉头,抬起头一看,发现是黑泽明,她很快又放松下来,展露着自然的笑容,明知故问:怎么那么巧啊,黑泽明大律师……哦不对,我是不是应该要换一个称呼,黑泽明检控官。
黑泽明随口说着:“请你喝的。”
谢谢。辛波丝卡弗接过’血腥玛丽’,然后她一口气全部喝完:自从我十八岁过后,我就已经发誓不再喝’血腥玛丽’,不过看在你的份上,我就破例一次。
黑泽明在她旁边坐了下去。
“你的消息还挺灵通的。”
“是的,我经常看杂志,老实说,当我看到你为律政司工作的时候,我还真的挺惊讶的,怎么说呢?我觉得如果读了那么多年的法律,仍然选择为政府部门做事,这是一件小题大做的事情,不是说它没有意义,而是没有必要。”
“你好像也做过检控官。”
“我那是迫不得已。”
“巧了,我也是。不过我要为自己所犯过的错失而负上责任。”
“你根本不需要负责任,这件事与你无关。”
“是我疏忽大意,才导致了这一次案件审理的开端。”
“你不能这么说,每个人都有为自己辩护的权利。”
“为自己辩护与违反诺言绝对是两回事。”
“我想,我们还是无法沟通。”
辛波丝卡弗站了起来,拍了拍大腿上的灰尘,略带歉意地说:我该走了。
黑泽明无所谓地说:请随意。
辛波丝卡弗放下30美元:今晚的酒水还是让我来付吧。
黑泽明没有说话,她又放下了60美元,随后就离开了酒吧。
在《CHERYL》特别事件杂志中,不仅仅提及到巴巴罗刹案件中检控官的撤换,还提及到巴巴罗刹辩护律师的照片,她的模样已经出现在杂志的特版头条中。一下子,社会的舆论全部压在网络中的评论区里,有人戏称她这种辩护工作的行为根本就是看在钱的份上;更有甚者抨击她的不道德行为。
当然这一切她根本不会在乎,她只是担心犹文太对这件事的看法。
这几天里,他们已经住在一起,那几天他们都没有出过门半步,在缠缠绵绵之中,她发现自己更爱这个男人了。可是她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进行一些他并不知道的行为。例如偷偷接受了巴巴罗刹的委任,他是一名警察,他很理智,但也很厌恶所谓的上层人士。站在理性的角度来看,他肯定是不支持,甚至是不满意她为巴巴罗刹委任辩护工作。本来她还想着偷偷摸摸地进行着这一切,但是该死的头条杂志披露了她的辩护工作的对象。
现在,她不得不坦白了。
她回到自己的房子里,犹文太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红酒杯,在那里摇摇晃晃,酒红色的液体在杯子中翻来覆去,看样子快要倾斜下来。她明明记得出门之前,他因为过于疲劳而昏睡在床上,现在他立马又变得精神起来,木桌子上的杂志早已说明他如此这般安静的原因了。
一个男人开始过分安静,要么是知错了,要么是发怒了。
犹文太根本不可能是第一种情况。
她突然变得不知所措起来,想着静悄悄躲回房间算了,他突然站起来,拉着她的手,以不敢相信的目光望着她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接那家伙的案件来处理?
她默默地甩开他的手,尝试着向他分析原因:首先,辩护工作谁都可以做,就算我不接手他的案件,同样会有很多律师愿意接手他的案件,说不定其他的律师将会比我更狠毒,提问的问题更毒辣,情况只会更加恶劣。
他重新坐了下去,“那也就是说,你也愿意承认,你处理辩护工作的手法非常毒辣?”
她反驳着:那是你的个人主观臆断,我根本没有承认过这个事实。
他旧事重提:上一次那宗交通意外事故,我已经觉得你的辩护手法非比寻常,处处针对对方的痛处与弱点。最后结果怎么样?那有钱人不就被判无罪释放了。
她没好气地反驳着:我倒是觉得你对有钱人有很严重的偏见。案件的宣判不是我说了算,我只是客观地分析案件中存在的疑点,至于他有没有罪,那是陪审团与法官的责任,我根本控制不了任何的事情。你懂我的意思吧?
他略微激动地喊着:那个女孩怎么办?她是受害者啊!你也是女孩,你应该很清楚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是一种非常痛苦的经历!
她闭上眼睛,摊开手掌,示意他停止说下去:亲爱的,我不希望工作上的事情影响到我们之间的感情。其他的事情我们留到案件结束了以后再讨论,好吧?
他无奈地苦笑着,一口气喝完手中的红酒,然后轻轻地抱着她:很抱歉,我刚才的语气是沉重了一点,或许我应该相信你,不会扭曲事实,颠倒黑白的对吗?
她面无表情地回答着:当然,那简直是一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