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沉默的罪犯

  1997JUNE是一家餐厅的名字。

  据说是餐厅老板为了纪念其爱人的生日而取的名字。

  黑泽明低着头在餐厅内画画,他做事的时候特别的专注,对周围的事物似乎不关心,克里斯仃就这样坐在他对面,也不例外,同样被忽视了。

  她望着眼前这个专注于画画的男人,突然觉得他好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那样,只顾着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忙碌,全然不顾及身边人的目光。

  很多年了,真的很多年了,她都快要忘记,她在同一个类型的餐厅里与黑泽明相遇。他当时也像现在这样,专注做自己的事情,她很迷恋工作认真的男人,尤其是专注于学习的男人则更为欣赏。她那天看着黑泽明专心致志的模样,一时没忍住就吻了他。然后就像电影里的故事情节那样,他们发展成恋人的关系。

  但他们的故事也像那种俗套的电影情节那样,以分手为结局。

  他们的关系并没有维持多久,在她看来,一切就像一场梦那样。

  她隐约记得,他们在一起、谈分手的地方是同一个,是同一个餐厅。

  分手那天,她并没有预想中的那样哭得呼天抢地,她知道,眼前这个玩世不恭但又大智若愚的男人并不属于自己。

  他画了很久,终于舍得抬起头扭了扭脖子喊了一句:服务员,给我一杯白开水加糖。

  她终于能展开手里的动作—拿勺子搅拌杯里的咖啡,好奇地问着:奇怪,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会画画,而且还画得那么好?

  他不禁大吐苦水:我都说了,你从来都不了解过我。

  她只是感到惋惜:所以这就是我们分手的原因?

  他简单地说:原因不止一个,其他的你得自己去体验。

  她打量着他:赶画稿,有人在催你?

  他苦恼不已地嚷着:没办法了,维多利亚港那宗案件的收入又不是很多,这里的消费又那么高,不兼职画画,真的没办法维持生计。

  她突然很开心,因为她终于找到理由说这件事了。

  “所以现在呢,我就来打救你了。我有一宗劫杀案想转介给你。”

  他反应很快,惊讶地问着:深水街公寓那宗谋杀案?

  她纠正道:是劫杀案。主要线索是死者家中的财物不翼而飞,警方已经抓到人,法律援助处要找律师替他辩护,我隶属法律援助处的,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你了。

  他不禁冷冷地嘲讽道:是吗?我怎么觉得是你找不到愿意接手这宗案件的律师,找来找去都找不到,所以才来找我。

  她固执地否认:哪有,只要有案件,我都是第一时间转介给你的。

  他耿直地说:是吗?这宗案件人证物证俱在,有充分的杀人动机,有足够的预谋。律政司手头上的证据十分的充足,绝对可以告他有预谋有计划地策划谋杀。这宗案件的胜算率比维多利亚港那宗案件还要低,几乎没有律师愿意接来处理,一来败坏自己的名声,二来被告属于低收入人群,就算赢了,也没有多少钱。这就是你找不到律师的最大原因,所以你才找上我。

  她还在逞强:谁说的,其他人想接,我还不一定愿意转介给他呢。我是看着你刚刚赢了一场维多利亚港谋杀案,打铁趁热,乘胜追击,再赢一次岂不是更为美妙?

  他不禁吐槽着:上一次之所以能赢,完全是幸运中的幸运,幸运女神不会对同一个人微笑两次的,这宗官司我是不会接的。

  她停顿了一会:你真的不接?

  他坚决地说:男人大丈夫,说了不接就是不接。

  她语重心长地说:是的,我承认,没有人愿意接一宗人证物证俱在,所有的证据对自己当事人非常不利的官司。我找了很多个律师,他们都不愿意帮忙,但他们不是没有信心没有把握,他们只是嫌律师费太少,不想浪费时间。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宗官司并非输定了,打官司是讲疑点的,只要找到足够合理的疑点,就会有胜算。

  他不服气地说:这也不代表这样我就有必要接你手里的官司。

  她咬着嘴唇说:难道你忘记了当初读法律,做律师的信念了吗?你还宣誓过的,难道你真的全部都忘记了?

  他不厌其烦地说了一轮:为无辜的人伸张正义,使对方得到最公平的审讯,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为当事人辩护,为其争取最大的利益。彰显法律精神,永远公义第一,道德第二,金钱第三,摒弃金钱至上的丑陋思想。

  她笑了:真高兴你还记得这些。

  他再次强调了贫穷的问题:但是,伸张正义的律师也得吃饭吧?我要交房租也要还贷款,公义是不能当饭吃的对吧?你每次转介给我的客人比我还穷,你下一次能不能介绍一个环境稍微好一点点的,不用特别好,能负担起最普通的律师费用即可。

  她像哄小孩那样哄他:好啦,我知道啦,最多下一次介绍盖茨比给你。

  他还在吃东西,但她却动起身来,他好奇地问着:赶时间啊?

  她温馨提醒他:回去看案件的资料啊,你明天就要见你的当事人了,总要做点功课吧?

  他很委屈地说:可是点了那么多食物,不吃会很浪费耶,而且这一顿也不便宜!

  她维持着耐心:这一顿是我请的,而且你每次点了那么多食物都吃不完,我就建议你下一次别点那么多,我跟你一样,日子过得很清贫的。

  劳伦斯在拘留所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来到了会面室,黑泽明已经站在椅子的旁边,但没有坐下。克里斯仃站在劳伦斯的旁边,简单地介绍着:这一位就是你的辩护律师—黑泽明你们俩握个手吧。

  黑泽明伸出手,拉长了腰部,劳伦斯没有反应,眼睛稍微动了动,咳嗽了几声。

  他很明白每一位被控谋杀的被告的心情多半是非常糟糕的,不愿意说话的情况也经常都会有出现,他早就见怪不怪,但他的工作还是要照常进行的。

  他简单地说着:现在布拉达政府要控告你意图谋杀,如果罪名成立,很有可能是死刑或者终身监禁。不过如果你愿意与我合作,我有信心可以使你无罪释放。

  劳伦斯的肢体动作好像僵硬了似的,一动不动,丝毫没有理会对方的意思。

  他继续说着:如果你不肯开口说话,主控官就会替你说话。他可以说你在早期接触死者的时候就已经有预谋去他家里盗窃,只不过那天晚上你动手的时候刚好碰到他回来了,你们两人发生争执,他扬言要报警抓你,你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先用花瓶袭击了他的头部,然后又用一把水果刀捅死他。最后你带着那不翼而飞的五十万离开了现场。控方甚至可以将你描述为那种为了钱不惜谋财害命的人,在陪审员的眼里你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凶手。

  劳伦斯仍然不肯说话。

  黑泽明不愿意继续说下去,将手里的铅笔丢到桌面上:既然你不愿意合作,我身为你的代表律师,我会建议你承认误杀算了,最起码不用判死刑。

  克里斯仃很不耐烦地说:劳伦斯!你究竟清不清楚自己的情况?丝毫不乐观,你现在要被控谋杀,一旦罪名成立是会被判处死刑。你不合作,对你没有任何的好处。

  劳伦斯终于肯开口说话了:随便吧,反正我也不想活。

  黑泽明控制住将要奔溃的克里斯仃:我很明白,失去妻子与孩子的你是很悲伤很沮丧甚至是很痛苦,你很想死,很不想活下去是吧?没关系,死与不死其实是你的个人自由,我们没有权利干涉你的选择,但是我个人认为,你要死可以有很多种方法,完全没有必要背负一条杀人的罪名,导致自己被判处死刑。如果你是没有罪的,很应该大胆地站出来告诉陪审员告诉法官,你是无罪的。

  劳伦斯仍然不为所动,黑泽明悄悄地在克里斯仃的耳边说:我早就知道他会有这种情况出现,还好我早有准备。

  “反正你也没有心情为自己澄清了是吧,那就让我来为你引见一个人。”

  劳伦斯好奇地盯着他看。

  他简单地嚷着:接下来让我来为你引见娜德女士。

  一名穿着便装的女孩走了进来,看样子大概只有二十五岁左右。

  “娜德女士是你妻子在医院难产时负责为她接生的护士。”

  劳伦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眼神里弥漫着各种矛盾。

  “娜德女士告诉我,你的妻子留了一些东西给你。”

  娜德护士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了录音带:你自己听吧,这是她临失去意识之前录下来的录音样本,她好像早就意识到自己会有危险那样。

  黑泽明整理着自己的衣服,郑重其事地说:无论你想不想为自己辩护,请你听完录音之后再作决定,如果你听完之后还想保持沉默,那我就只好在法庭上代表你承认谋杀的罪行。如果你还想为自己辩护,你就找克里斯仃律师吧,她知道该怎么办。

  黑泽明拉着克里斯仃离开了会面室,克里斯仃还依依不舍地望着心灰意冷的劳伦斯,他手里还拿着录音带,而且握得很紧,到了外面,克里斯仃困惑地问:难道我们真的不管他了?过几天他就要上法庭了。

  黑泽明很自信地说:放心好了,从他接过录音带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他不会放弃自己。这几天你可千万别关手机,他会打电话给你的。

  克里斯仃疑惑地问:为什么你那么有自信?

  黑泽明迟疑了一会:那是他妻子的遗言,我想……他会明白妻子的期望。

  辛波斯卡弗坐船来到了一个向东边的小岛上,这里有着淳朴的居民,简单的商店,夜里的百家灯火通明嘹亮,不过她这一次来可不是为了玩,她是为了找一个人。

  根据白纸上所记载的地点,她找到了一间小木屋,这里几乎是与世隔绝的,隔了好几条街才到市区。进入偏僻轨道的一瞬间,她就意识到,手机的信号被中断了。

  她敲了敲木屋的门,敲了好一会儿,门终于打开了,她看到了帕特丽夏那张略显憔悴的脸庞,写满了疲倦与不安。

  帕特丽夏倒是有点意外:你怎么来了?

  她微微一笑:觉得很孤独,突然想找个人聊天,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你了。

  帕特丽夏当然明白这只是一个很敷衍的理由,她侧过身让对方进去。

  “要不要喝点什么?”她出于主人家的基本礼貌问着。

  辛波斯卡弗注意到木桌上的红酒,指着说: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她发出慵懒的声音:大晚上的别喝酒,我给你倒杯鲜奶吧。

  辛波斯卡弗直接坐下去,从木桌子的底下拿出一个酒杯,擅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悠悠地将红酒晃来晃去,随后品尝了一小口,心满意足地赞叹着:好酒!果然是好酒!

  帕特丽夏不禁咬牙切齿地说:某人,你真的越来越不懂礼貌。

  辛波斯卡弗丝毫不介意地放下酒杯,敲响了木桌:为什么要一个人躲起来?

  帕特丽夏也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鲜奶,但是没有喝。

  “没有为什么,突然想一个人呆着。”

  “如果我不是接了律政司转介的谋杀案,我都不知道你被停职调查。”

  “那只是小事情,话说回来,你说的是深水街公寓那宗谋杀案?”

  “原来你也知道,看来你并没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样将自己封闭起来,不问世事,对外界的事物漠不关心。”

  “我这里有电脑,可以上网的,基本上布达拉美宫发生的每一宗新闻,我都很清楚。”

  “调查进度如何?你会不会被革职?”

  “律师公会那边找我谈话了,目前来说他们仍然没有足够的证据起诉我,所以我只能是停职处理,如果两个月后,他们仍然没有足够的证据指控我违法专业操守,我自然就会复职。研讯会很快就会召开,与启动特权法的性质是一致的。”

  “夏检控官,你感到害怕吗?”

  “不!我从来不会害怕,只是这个世界让我感到困惑。”

  “是吗?那我只好祝你好运,还有,深水街那宗案件,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帕特丽夏好奇地望着辛波斯卡弗。

  “干嘛这么看着我?”

  “你为什么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听着,无论你有没有违反专业操守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能复职。”

  “所以我什么时候都说,我们根本就是同一类人。”

  “不,我们要走的路很不一样。”

  “所以你今晚要在这里过夜吗?”

  辛波斯卡弗好奇地问:有何不可?这座小岛风光独好,你还真会挑地方。

  帕特丽夏盯着她带来的袋子:里面装着的是深水街案件的资料?

  “是的,要不我们一起来研究一下?”

  “也好,反正我被停职,不能做检控的工作确实很不适应。”

  寂寥的星空,呼喊着千百种孤独的身影。

  时针指向零时零分之际,那一夜,几乎所有人的命运因此而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