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第四次公开审讯结束了以后,朱迪斯就再也没有出门。
她整天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拿着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双脚时不时摇摆着,左手偶尔会打了一个响指。她倒是很淡定,毕竟她申请了延后审讯时间。但黑泽明可就没有那么轻松了,他在朱迪斯的房子里坐立不安,像足了热锅上的蚂蚁那样,来来回回地走动着。
他很急躁地说:“为什么你还可以那么淡定呢?我们快要输了!”
她不慌不忙地翻开下一页:如果有人不肯合作,我们一样是输定!
他不打自招地说:“喂,我最近可是非常合作的,最起码我没有迟到啊!”
她笑而不语,继续聚精会神地阅读着手上的书籍。
突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得意洋洋地拿起手机接听。
“好,谢谢,麻烦你了。”
她放下手机,穿好衣服,轻声地说着:“某人终于愿意跟我们合作了。”
她如约而至,到了小木屋里面,约翰换了一身纯白色的衣服,整个人都精神了很多,但几乎没有什么笑容,神情很严肃,一看到朱迪斯两眼随即发光,像是找到了某些东西似的。
他邀请她坐下,她情不自禁地望向那挂起来的礼服,转而问他:这一次找我来有什么事?
黑泽明已经在一旁坐了下来,拿着纸和笔,随时记录他们之间的谈话。
他忐忑不安地说着:“说实话,我在法庭上看到你的表现很不错,的确很专业,我也很满意。这就证明了我当天没有找错人,我很感谢你为我做辩护工作。”
一般的当事人说出这种话都属于一种征兆,她已经隐约意识到某种事情的到来。
“如果我……现在考虑承认控罪……判刑是不是会轻微一点?”
黑泽明捂住了嘴巴,差点就忍不住发作了,今天他不是主角,他不可能多事的。
她一开始显得很激动:你为什么……!
黑泽明轻轻地拉着她的衣服,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重新整理着语言,然后深呼吸着,刻意地将声音压到最低:“你为什么要考虑承认控罪?”
他支支吾吾地说:“我听别人说,承认误杀,不用判死刑。”
她很想发脾气,但她的理智思维不允许她这样做。
“承认误杀的确不会判太重,我甚至可以帮你向法官求情!但是你必须要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要承认误杀?如果你没有杀过人,没有必要承认误杀!我会替你辩护的!”
他咬牙切齿地嚷着:“我不想再上法庭!我更加不希望我的家事在法庭上公开宣扬!你明不明白?那天在法庭上听着金温斯顿这么污蔑我的父亲,我特别难受!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继续发生!如果我愿意承认误杀,这件事就可以了结,既可以平息干戈,又能保住我父亲的声誉!何乐而不为呢!”
她尝试劝服他:首先我要告诉你,证人在法庭上说些什么,我们是无法阻止的。因为在法庭上是有言论自由的权利,我们绝对没有权利限制他人的言论自由!而且你父亲到底有没有进行非法的内幕交易,这还是一个未知的结果,不会有人相信的!再说了,你以为承认误杀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你会被判刑,二十年、四十年、也有可能是终身囚禁!你一旦坐牢,你的大好前途就会毁于一旦!不会再有人欣赏你的音乐,不会再有人愿意听你的弹奏!这个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他抱着头,情绪近乎奔溃:对!我们还有其他的选择!我们还能继续辩护!但你看看我们目前的形势,人证没有!物证没有!我只能自我辩护!你觉得还有机会吗?万一失败了!等待我的将会是死刑!
她掰开他抱着脑袋的手:没错,目前的形势对我们很不利,但只要你在法庭上说出你那天打伤了死者之后去了哪里,你坚决声称自己是清白的,陪审团与法官会相信你的!
黑泽明忍不住插了一句:约翰先生,这宗案件的主控官我是最熟悉的,她的办事手法就是,要么不控告你,一告就要将你告到走投无路!如果你在这个时候承认控罪!她就会替你说话,她可以将你说成因为心虚,因为无法证明自己是无罪而承认误杀。她更加可以将你描述成一个冷血无情的钢琴家,为了一己之私而夺取他人生命,有计划有预谋地谋害他人!到时候我真的不能保证,你是否会被判无期徒刑。说不定死刑同样无法避免……
朱迪斯又加了一句:你究竟能不能找到人证证明你当天有不在场的证据?
他很不耐烦地喊着:真的没有!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回公司,根本就没有看到其他人!我找谁给我作证,一栋电梯啊?啊?
黑泽明又说着:“既然你没有人证,那么找一个人可以证明你品格的也可以啊。我们只要让陪审员相信你的品格是没有问题的,这样也可以为你的形象挽回一点分数。”
他迟疑了十五秒,然后说了句:我没有朋友!
黑泽明表示不相信:任何人都有朋友的。
他再次重复着:我真的没有朋友!
朱迪斯按着黑泽明的手,松了一口气:算了!既然有人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不将自己的宝贵的人生当作一回事,我们这些做外人的,又管得了多少呢?你想承认控罪是吗?我可以替你向主控官求情,让她考虑一下,让你承认误杀!我们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我们走!
朱迪斯拉着黑泽明离开了小木屋,到了外面,约翰并没有追出来。
黑泽明不以为然地说:没想到他还真的没有追出来,看来他的求生欲望并不是很强烈!我看你还是算了吧,这一回倒霉了一点,碰到一个不怕死的当事人!
朱迪斯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不慌不忙地说:“无论怎么样,我们也得尊重当事人的意愿,既然他考虑承认误杀,我们得找夏检控官聊聊,看能不能商量减刑的事情。”
黑泽明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凝望着她,她好奇地问:“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我认识的朱大律师,可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她会为了所谓的真理而据理力争。不到最后关头她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原则。但你现在竟然要考虑让自己的当事人认罪,并且要找主控官商量减刑一事?这太不像你风格了,你为何在今天一反常态呢?”
朱迪斯懒得向这个低智商低情商的男人解释那么多,他总是那么无聊,问一堆完全没有意义的问题。
“总之你别管那么多,你要做的就是,替我约夏检控官出来,OK?”
“我还能拒绝你吗?谁让你是我老大呢?”
到了当晚,夏检控官已经到了“漫天星星”餐厅
三人点了九道菜,但他们三个都没有胃口,夏检控官只喝了一点点酒。
夏检控官喝完酒以后,拿餐巾抹了抹嘴角处的污渍:我明白了,你想代表你的当事人承认控罪是吗?
黑泽明盯着黑色的木桌:是的,我当事人可以考虑认罪,但是顶多是承认误杀,如果律政司同意我的当事人承认误杀并且考虑减刑,我们可以保证,这宗案件很快就可以完结。
夏检控官不以为然地说:“谋杀就是谋杀,不可能是误杀,更不可能在该案件审讯到一半的期间突然愿意承认误杀,就算我肯,我的上司也不一定愿意。谋杀还是误杀,我们还得参考被告的自我辩护,这些都是法律程序,你们应该都懂的吧?“
朱迪斯很严肃地说:“你不必跟我扯法律程序,法律上的问题我比你更清楚。我的当事人愿意承认控罪的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承认误杀,并非谋杀。”
夏检控官很虚伪地笑了笑,拍响着手掌:喂!怎么了?我们不是绝对敌对的关系,我们不是敌人对吧?你没有必要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这是控方给你的条件,谋杀还是误杀,就要看你当事人的自我辩护,如果他无法打动陪审团,没有人愿意相信他是误杀的,那我也没有办法,不过呢,减刑还是可以商量的,但如果你让我不走法律程序,直接宣判他是误杀,很抱歉,这一点恐怕我真的做不到!
朱迪斯很冷静地说:“我的当事人只不过是无法忍受开庭审理带来的巨大压力,导致精神上出现了恍恍惚惚的征兆。他不想承受这种无形的压力,所以才决定承认控罪,他只希望尽快平息这一次的案件,不代表他真的亲口承认谋杀的事实!”
夏检控官摊开手掌,无所谓地说:“没关系,你们还有很多时间,慢慢考虑吧。总之我的条件就是,谋杀还是误杀,还是由陪审员决定,我们总不能妨碍司法公正吧?”
黑泽明刚要反驳,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万分无奈地跑出去接电话。
朱迪斯放低了姿态,调整了一向高高在上的语气:我们都是同行,给个面子吧。我的当事人只是希望尽快完结这宗案件,他其实根本就没有杀人,他压力太大,承受不了现场审讯所带来的刺激。既然有人愿意承认误杀,我相信律政司是很愿意给犯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的,对吧?
夏检控官得意洋洋地说:是的,律政司一向是很有人情味。但前提是,负责这宗案件的主控官是其他人,你的想法就会实现;不过很可惜,这一次是由我负责这宗案件,我一向的做事方法是,能赢一宗官司就一定要赢到底,没有任何的商量余地。你应该很清楚,在政府部门工作,工作成绩是一个很重要的环节。你们私人律师只需要赚钱,不需要考虑晋升的因素;但我们不一样,我们只能往上爬,才能获得更好的利润,更好的福利。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年代里,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吧?我的处境也很为难的。
朱迪斯的笑容消失了,刚准备发作,黑泽明突然回来了,他拉着朱迪斯,二话不说就要离开,嘴巴上匆匆忙忙地说着:不好意思,阿夏检控官,我们决定了坚持到底,我们还是在法庭上见吧。还好你没有答应我们的请求,否则我真的可以告我们企图妨碍司法公正。
黑泽明带着朱迪斯回到了车上,车子在马路上驱动起来。
朱迪斯还是一脸困惑的样子,黑泽明便简单地解释着:刚刚接到约翰先生的电话,他取消了承认控罪的念头,并且在千挑万选的过程中,为我们选中了一位’品格证人’,我们现在要做的呢,就是通知这位品格证人,在后天出庭作证。
在得知约翰取消认罪的念头之后,朱迪斯的心情瞬间好了很多,她不禁笑颜逐开地说:“难怪你刚才说话那么嚣张,原来早就有把握。”
黑泽明嗤之以鼻地说:“我们可是大律师,怎么可以轻易地认输呢!”
朱迪斯好奇地问:对了,我们要找的这位品格证人是谁?
“布莱克本先生,约翰先生的经纪人。”
“他好像也是金文莱的经纪人。”
“是的,你说得没错,故事往往都是那么凑巧。”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我也是这样想,但我们总要尝试。”
布莱克布所居住的公寓过分宽敞,四个房间三个客厅还有两个洗手间。
假设一个音乐家的经纪人都能那么有钱,很难想象他旗下的艺人能赚多少。
但布莱克本似乎为某些事情而烦恼,可能是因为眼前这两位不速之客。
他很烦躁地吸了一口香烟,随后将烟灰弹在烟灰缸里,不假思索地说着:不行!我不能出庭作证!我的老板会杀了我的!
黑泽明眨着眼睛,托着下巴:你只是在法庭上客观地陈述事实而已,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又洗了一口香烟:朱律师,如果你是我老板,看到自己的下属为一个被怀疑杀死自己儿子的犯人出庭作证说好话,你会有什么感受?
“你问我?我肯定会很生气,说不定还会解雇你呢!”
“我现在住的房子,所使用的车辆,还有背负的债款,全都是我老板在为我偿还。我不能这么对待他,万一他真的与我闹翻了,我会丢掉手里的工作,我的生活将会陷入困境!”
“怎么会呢?他是你老板,只要你没有犯错,他都没有权利解雇你,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你可以找我上诉,你可别忘了,我是一名律师,哦不对,应该是大律师!”
“别闹了!老板要动你,哪还需要特别的理由。”
“你要知道,约翰是没有朋友的,当他被问到有哪个可以做他的品格证人的时候,他第一个就想到了你……好吧他也寻思了很久。但最起码来说,你现在就是他唯一的希望,他的下半生全指望你了,能否救一个音乐家,全掌握在你的手里。”
“你觉得我有必要做那么伟大的事情?为了救他,宁愿牺牲我自己的前途?”
“他跟我说,你是他见过最好的经纪人。”
“他也试过帮助我。对了,朱律师,如果我出庭作证,他是不是一定会赢?”
黑泽明抢先回答:如果再找不到品格证人,他啊,就死定了!
朱迪斯很严肃地竖起一根手指:一条人命!
布莱克本很沮丧地掐灭了香烟,摇摇头说:“我真的命苦!后天几点钟上法庭?”
“早上十点钟……不过我可以帮你先将重要的事情记下来……”
黑泽明拿出纸和笔记录着,朱迪斯朝布莱克本伸出手:感谢你,你将要拯救一个很伟大的音乐家的生命!
布莱克本那张脸几乎要哭了:真的希望我能帮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