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注定是不平凡的一个晚上,不过这只是对于黑泽明而言。
他第一次为特区政府做检控工作就遇到了这么强劲的对手,更何况他还为了顺利控告对方,差点毁了一个孩子的未来……很抱歉,不是差一点,是已经毁了。
莫医生那天跟他说:尼古拉斯的病情很有可能永远都康复不了。他现在不能接触外界的人,一接触就会情绪失控。问他问题,想跟他谈话都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
他牺牲了一个孩子的身心健康来控告对方,不知道是否值得,他一直觉得很迷惘。
现在就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那一份结案陈词他永远都要思考很久才敢写出一句,他很希望每一个字眼都能打动陪审团,以至于他在结案陈词上写了又改,改了又写,反反复复。类似的案例更是被他像掘地三尺那样挖了出来。
德国有三宗类似的案例;英国有六宗;美国则有十五宗;法国倒是少了一点,只有两宗。
他一边写一边在思考着,这边又翻开法律书籍,那一边又翻开过往的案例。
总之他目前就是处于异常焦头烂额的状态,他从来没有试过那么大的压力。
看来今晚的睡眠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奢侈品。
小聪明作为他的助手当然要给他适当的意见,但是现在看来,再多的宝贵意见在他面前都是多余。
他根本听不进去其他人的意见,埋头苦干,一条黑路走到底。
她依附在门口的位置,眼睁睁地看着他高度忙碌,不由自主地感叹着自己当初还好选择了事务律师,不然黑泽明就是她将来的镜子。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人欢喜有人愁。
只见新人笑,不听旧人哭。
辛波丝卡弗这一次倒是显得很镇定,她与犹文太在餐厅用餐,今晚她喝了很多红酒,但是餐盘上的牛排纹丝不动,她看上去很没胃口,但点了很多菜式。
犹文太其实也没有胃口,但是对方既然约了他,他也不好拒绝。在他看来,哄女人是全世界最难做的一件事,比担任总统难多了。
他看着她悠然自得的样子,不禁试探性地问着:哎,明天好像就要结案陈词了。
她喝了一口红酒,拿毛巾擦拭着嘴巴上的污渍:嗯,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是律师,我的记性很好,我每一天的日程都写在了备忘录那里。所以不用你刻意提醒我。
他好奇地问着:你都不用写稿了?我刚刚打电话给黑泽明,他告诉我,今晚谁喊他,他也不会破格应酬对方。因为他有一份很重要的结案陈词要撰写。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呢,是不是要做足准备工夫呢?
她很自信地按着自己的胸口,然后指着自己的脑袋:我的那份结案陈词呢,都在这里了。所以我不需要撰写任何东西,专业人士才不需要那些无聊的东西呢。
他不禁出言调侃:看来,你很有把握嘛。都想好明天该怎么说了是吧。
她郑重其事地问着:话说,明天我做结案陈词,你会不会到场?
他嗤之以鼻:我有哪一次缺席的?
她连忙说:对对对,你每次都有捧场。可是你能不能答应我,明天我做完结案陈词,法官宣判审讯结果之后呢,你可不可以不跟我吵?别跟我争论不休,别跟我讨论是非的问题,别跟我抱怨判决不公平,法律有漏洞之类的废话,别啰哩啰嗦。
他犹豫了一会,开口问着:我真的有那么烦啊?
她思考了片刻,然后说:如果同一番话一直在重复,我就真的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表现得很难过,她笑着说:吃饭吧,傻瓜!
普通法院
所有人纷纷到齐。
犹文太、尤利西斯以及克里斯仃都出现在旁听席内。
控辩双方都已经坐在相应的位置,谬罕默德也被带到证人栏内。
陪审团一一到场。
今天对于所有人来说,是一个解脱的日子,就像赎罪日那样。
法官:浴室谋杀案已经到了结案陈词阶段,在所有人证物证都已经全部传召完毕的情况下,麻烦控辩双方做好准备。主控官,你可以开始结案陈词。
黑泽明重新站起来,鞠躬着,随后以锐利的目光凝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以及前来旁听的旁听者,我相信从该案件开始审讯那天,你们就已经一直在关注该案件的进度,为什么你们会那么关注该案件呢?是不是因为本案的被告谬罕默德是一位有头有脸的公众人物?我相信这不是其中一个原因。该案件从开庭陈词到审讯过程再到结案陈词这一整个程序来看,相信你们的内心一定是充满着煎熬,我们的心里都不好受,我也相信该案件给你们带来太多的困扰。很明显这是一宗有预谋有计划的谋杀案。本案的被告谬罕默德是一位极其成功的商业人士,他的成功范围相信是没有人可以质疑的,包括我本人也很佩服他的商业才能。其实最初知道他被律政司控告谋杀,我本来是计划做他的辩护律师,但是很可惜,我被律政司快一步邀请我做检控工作,我错失了这个大好机会。我为什么想着为他辩护,很简单,我认为他是无辜的。这简直就是在开玩笑,一个染满鲜血的凶案现场,一副至今都没有找到的尸体,被他们称之为死者,只是因为案发现场在他的家中,就对他作出检控,这实在是有失公允。最初我接了该案件的检控工作之后,原本我只是想敷衍了事,走个程序,随便传几个证人出庭作证就算了,因为我觉得这样太荒谬,根本不足以控告他。可是,随着我对该案件的审视,慢慢的,我发现了被告可能真的谋杀了他的妻子。被告声称因为工作压力太大,妻子总是没事找事,对他的生活指指点点,啰哩啰嗦,他在情绪失控的情况下,多次对她进行殴打、虐待。被告在出庭作证的时候也承认了有家暴倾向的行为,随后我们更加了解到,被告的妻子因为精神空虚,一直有着一段婚外情,而被告是知情的,但是他不愿意妻子离他而去,继而将她留在身边,继续毒打她,虐待她。而她一直在计划离开他,甚至单方面提出离婚、分居的申请,然而被告并不愿意。终于,在本年的4月13号晚上,他将她按在浴缸里,企图将她淹死,但是他觉得不够过瘾,决定拿出一把利刃将她活生生砍死。浴缸内血迹斑斑,恐怖累累。为什么我可以如此清晰地描述被告的杀人经过?因为被告只有10岁的孩子亲眼目睹了这一整个过程,他被吓得说不出话,不敢告诉别人。但是幸好在心理医生的引导下,他终于还是说出了事情的真相。真相就是,作为一位丈夫,因为不满意妻子的出轨,更加不满意妻子要离开他的事实,因此他决定毁掉一个根本不爱他的人。本案的死者玛丽亚的情人尤利西斯也曾经指出当晚寻找玛丽亚的时候,无意中在浴缸里发现了她的尸体,他因为担心两人密切的关系被人发现,于是他在知情不报的情况下偷偷逃离现场。因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玛丽亚已经遇害,尸体是确实存在的,尽管警方一直没有办法找到玛丽亚的尸体,但是种种证据都足以证明,被告是有足够、显而易见的杀人动机。他冷血、毫无怜悯之心,竟然将仍然是婚姻关系的妻子活生生地杀害,随后更是将其毁尸灭迹!警方一直找不到尸体就是最好的证明。相信你们可以思考一个问题,当日被告与玛丽亚结婚的时候是曾经宣誓过,婚姻是严肃的,是绝对庄严的,但是被告不仅仅没有履行到婚姻的责任,而且更是将妻子残忍地杀害。这种冷血的行为是极度自私,极度凶残的,法律是绝对不允许这种凶残暴戾的不法之徒存在这个世界上。在参考过控方所提及到的种种证据的情况下,在这里,我恳请各位陪审员判被告谬罕默德谋杀罪名成立!”
他是有罪的!他绝对是有罪的!
恳请你们判他有罪!
谢谢。
黑泽明慢慢地坐了下去。
法官与陪审团均在记录着刚才的一幕。
法官:辩方律师,你可以开始结案陈词。
辛波丝卡弗站了起来:
“没错,一个人如果是有计划有预谋地谋杀了另外一个人,他是很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但是我们在判断以及裁定一个人有谋杀行为的事实是以什么为大前提?我相信你们应该都很清楚。控方所谓的证人,一个只是声称看到了玛丽亚的尸体的证人,我们无从稽考他所说的是否属实,因为没有其他人可以证明他所说的就是事实,况且这位所谓的证人就是玛丽亚的情夫,我们很难相信这位证人对被告的敌意究竟有多少;至于另外一位证人,则是被告的儿子,他只有十岁。从他出庭作证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孩子将会经历很多奔溃的场景。果然,这孩子在控方的再次要求下,作出二次作供,第一次作供与第二次作供是存在互相矛盾的情况,证人前言不搭后语,虽然声称目睹了整个案发的经过,但是请你们不要忽略一件事,证人是一位患了失语症的小孩,他不能正常与其他人交流,他的内心世界是没人能懂,同样,外面世界所发生的事情他也未必能理解。我们可以思考一个问题,他为什么会患上失语症,皆因是他拥有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爸爸妈妈常年吵架,尤其是爸爸虐待妈妈的情景使他历历在目。在潜意识中,他一早就认定爸爸是坏人,妈妈是好人,现在妈妈不见了,消失了,他自然就会认为是爸爸所导致的现象。在潜移默化的情况下,他的主观意识会偏向爸爸杀害妈妈这个想法。对此,我绝对不赞成这个证人所说的每一句话,因为那样对被告是绝对不公平的。关于本案仍然有一个重大的疑点,这个疑点从该案件开始审理的时候就一直在困扰着我,究竟玛丽亚是否真的遇害了呢?为什么我们会认为玛丽亚遇害了呢?只是单凭证人的供词以及浴室里鲜血淋漓的环境证供来推测玛丽亚已经遇害。哪怕有再多的环境证供与证人,如果我们没有找到玛丽亚的尸体就不能断定她已经遇害。很显然警方倾尽全力却一直未能找到她的尸体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没有人知道玛丽亚去了哪里,她究竟是遇害了,还是已经偷渡到其他的国家了。这个仍然是一个谜……”
“我有责任提醒陪审团,你们的职责不是找出谁是凶手,而是思考玛丽亚是否真的已经遇害。如果玛丽亚在这个时候被我们找到了,控方所提出的起诉那么将会不复存在……”
就在这个时候,珍妮特递了一份文件给她。
“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团,本案最关键的受害者玛丽亚已经到了法庭外面,她即将会走进法庭里面……”
此时一扇大门即将要推开,所有人,包括法官都望向了大门,直到大门被推开,原来只是一名普通的私人助手,他朝法官鞠躬着,然后坐在了旁听席里。
辛波丝卡弗:很抱歉,各位。刚才那一幕是我刻意安排的。
法官:辩方律师,希望你不要在法庭里做出不适当的行为。
辛波丝卡弗:法官大人,我为刚才的行为道歉。但是刚才在大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如果各位陪审员有一刹那望向大门的意识,那就证明你们心中的疑惑跟我是完全一样的。玛丽亚究竟是否遇害根本没有人知道,因为我们找不到她的尸体,记住是尸体,甚至她的头发纤维,衣物组织也没有。什么都没有,如果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仍然要控告一个无辜的人谋杀,那将会是活生生的冤狱。
法律是不可以放过罪有应得的人,但是也不应该冤枉一个无辜的人!
在综合种种疑点的大前提下,在这里,我恳请各位陪审团判我当事人谋杀罪名不成立!
法官:如果陪审团没有问题,那就暂时退庭商议。
在餐厅里,所有司法人员都在用餐。
黑泽明则刻意远离其他的司法人员,选择独自一人用餐。
小聪明对他赞不绝口:哇!你刚刚的结案陈词说得很好啊!像极了《伸张正义》里的律师那样,大义凛然,为正义为公义不屈不挠!简直帅呆了!
黑泽明显得很镇定,一下子就承认了:说实话,我的确是看了《伸张正义》才有了灵感写这一份结案陈词!我构思了很久,我很希望每一个字词都能打动陪审团!
小聪明不以为然地说:放心吧,陪审团都被你的结案陈词给惊呆了,我看得很清楚!
法官:陪审团,请问是否有了结果?
其中一名代表站了起来:法官大人,我们一致裁定,被告谬罕默德谋杀罪名……不成立!
黑泽明痛苦地闭上眼睛,很生气地跺着地板。
辛波丝卡弗则暗自高兴,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法官:被告人起立。
谬罕默德站了起来。
“被告谬罕默德于2020年4月13号在浴室谋杀妻子,谋杀罪名不成立,被告当庭释放!”
旁听席一下子像炸开了锅,每个人都对着法官以及被告指指点点。
法官敲响着木槌:退庭!
尤利西斯狠狠地说着:这个世界真的不公平!他明明杀了人!居然可以平安无事!
谬罕默德终于从被告栏溜了出来,他伸出手与辛波丝卡弗握手。
“今晚那场庆祝宴,我等你。”
“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主意,记得付清剩余的律师费。”
黑泽明一下子就变得没有心情了,就连走出法庭外面,他望着天空,都感觉是一片灰蒙蒙的。
他原本一直相信法律可以带来绝对公平的秩序,但是现在看来,在这个非黑即白的年代里,仍然存在不少的灰色地带。
尤利西斯刚好在这个时候出现,他一下子来到黑泽明的面前。
黑泽明刚想道歉,尤利西斯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在他的脸上,打完左边,接着右边又挨了一下。
他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还手。
“如果你觉得还是不够满意,大可以再踹我一脚。”
尤利西斯真的一脚踹过去,黑泽明整个人倒在地上。
此时此刻,他肉体上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他哭不出来,也无法表达内心的悲伤,只知道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小聪明扶起他,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当天晚上,电视机传来国会议员新选举的消息,尤利西斯的支持率大大下降,毫无疑问,他被政治局踢了出去。
黑泽明很痛苦地捂着脸,低着头,一时半会还找不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