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怨气冲天的牢房里,时不时回响起一阵恶毒的咒骂声。
朱迪斯在狱警的带领下穿过一条条看不到尽头的走廊,像是走进一条充满愤怒的火龙的嘴巴里,炙热又令人窒息的空间,随时能让人发疯。
她现在就是这种状态,她想,被囚困在这里的死囚估计也会是这种感受。但是他们并不会受这种苦很久,因为被囚困在这里的死囚多半是被判了死刑,牢房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等待接受死刑的停留地方。大概只有这里才能让他们有一种苟延残喘的感觉。
源源不断的咒骂声只不过是不满或者反对命运的不公罢了。
她甚至一度怀疑,被困在这里的人,究竟有几个是真的罪有应得呢?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变得更为寒冷。
经过一番兜兜转转之间,她终于见到了约翰。
他被安排在一个单独的牢房,他显得很安静,背对着牢房的门口,面向墙壁,用颜料在墙上涂鸦着,他画的内容是一所小学的学校,附近布满了许许多多的花花草草,可以说是鸟语花香,更胜繁华盛世的任何一处地方。
他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不禁放下手中的颜料,声音低沉地问着:你来了?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墙壁:我准备为你提出上诉,一旦上诉成功,我们就可以重新搜集证据,等待法庭的排期,到时候就有机会将你释放出来。
他苦笑着说:上诉也是没用的,是你告诉我,如果没有人时间证人证明我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就算上诉一千次一万次还是会维持原判。
此时,黑泽明已经赶到,他气喘吁吁地说:“如果我们帮你找到时间证人了呢?我们已经调查过了,你那晚在涵德大酒店有登记入住的记录,我们在你的名下发现了多次的开房记录,而且每一次你都是与同一个人入住的,包括案发当天晚上。我们根据登记的信息截取了联系电话。这一个人就是唯一可以拯救你的人,只要我们联系她,征求她的同意,我们就可以向法庭申请上诉,她就会收到法庭的传票。”
他那副镇定自若、看破生死的嘴脸一下子变得慌张起来。
“不!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联系她!我不能让她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
黑泽明已经拿起电话,做出一副要打电话的样子。
他跑过去很粗暴地摘下黑泽明的电话,朱迪斯也准备开始打电话,他变得更为抓狂了,对着朱迪斯就是一顿狂暴的拍打!
“你们都给我住手!立刻住手!”
朱迪斯很坚决很勇敢地抓着他的手,狠狠地说:“在上诉成功之前!我们是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种可行的方法。”
黑泽明已经离开了,约翰就像发疯了似的,拼命地砸东西,竭斯底里地喊着:滚!你们都给我滚!我不需要上诉!我早已经接受被判处死刑的命运!
朱迪斯痛心疾首地说:每个人都有权利维护自己的利益,维护自己的财产与生命,敢于斗争的人生才是真实的人生!可是现在你居然不顾生命安全,都要隐瞒你在酒店过了一晚上的事实!?
约翰几乎要绝望了:你不懂!有些事情你们永远都不会懂!有些事情是不能被曝光的,否则会带来很大的影响!我不能那么自私!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贸贸然让一个秘密公告天下!
黑泽明坐着计程车,来到了登记记录上提及到的地址,很老实说,这个女孩住的地方还挺落魄的,最起码比他住的那里还要糟糕。到处都是垃圾,没有公交车,地痞满大街,乌烟瘴气,四处散发出源源不断的脏话与啤酒瓶被砸烂的声音。
他一个人走在破烂不堪的大街上,都有一种害怕被突然袭击的感觉。
他按响了门铃,过了好几秒钟,门终于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名年龄很小的女孩,只见她睡眼惺忪的双眼,朦朦胧胧地睁开着,懒洋洋地问着:请问有什么事?
他看到眼前的这位少女年龄那么小,他还以为自己找错地方了,于是他想再次确认一次:请问你是方家家同学吗?鉴于对方年龄太小,他只能用“同学”两个字进行称呼,毕竟用女士有点显老了。
她用手揉着自己的眼睛,含糊其辞地回答着:我是。请问你是谁?
他自我介绍着:我是黑泽明大律师,这张是我卡片。
她念叨着:律师?我最近可没有惹官非。
他口不择言道:你的意思是,最近没有惹官非,以前有惹过官非?
她慌慌张张地说:没有啊。你肯定有些事情误会了。
他问着:请问你认不认识约翰?
她回答着:认识。
他突然说着:我能不能进去再聊?因为这里的环境太嘈杂了。
她觉得无所谓,就侧过身让他进去了。
进去以后看到的东西才是让他最为惊讶的。
整个房间只有一张床还有一个洗手间,一张小桌子上丢满了许许多多用过的避孕套,屋内的空气极度浑浊,一阵阵奇怪的气味扑鼻而来。这下子他总算明白约翰为什么会与这个女孩会有那么多次开房记录。
他强行假装镇定地问:请问你今年多大?
她毫不遮掩地说:十六岁吧,我才刚刚高一。
他像个复读机那样重复着:你才十六岁,你还在读书。
她坐在床上,翘起二郎腿:是的,我还在读书。不过你别看我这个环境,我需要一点零花钱才决定做这个的。
他望着凌乱不堪的避孕套阵型:这房子也是你自己租的?
她回答:不完全是,我一个朋友的房子,她也是做这一行,不过她有人包养,很少回来这里住,这里等于是我一个人住的地方。
“你的家人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吗?”
“噢!那当然不知道!那简直是太糟糕了!别说是他们,就算是我的老师我的同学,他们都不知道我是做这一行的。”
“你有没有想过停止目前这种糟糕的生活呢?”
“很老实说,以前真的没有想过要改变某些事情,毕竟这个来钱比较快,一旦没有稳定的金钱收入,我想我肯定受不了!但是最近我遇到一个人,他跟我说,我一定可以做到的,他还极力劝阻我继续目前的生活,他认为我应该简简单单地回去做回一个学生该做的事情——那就是好好读书。我现在已经做到了,他改变了我。”
“你……最近有没有看新闻?”
“没有,家里最近对我的管制比较严格,我上不了网。”
“嗯……你的家里人都很了解你吧?”
“完全没有。他们一向都以为我是那种乖乖女,只知道读书学习,其实我读书成绩天生就很好,根本不需要补习,我说要补习,只是因为我想找个借口做个兼职什么的,那当然是以前的事情了,我现在改了,乖乖地去补习班上课。”
“如果他们发现你的“兼职”,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那估计会疯掉吧,恐怕我也没有面目见他们了。”
朱迪斯就坐在约翰的对面,她还在等待着黑泽明的来电。
“她是一个很乖的女孩,只不过是一时的冲动才踏上了歧途,我好不容易才将她从歧途中拉回来,我不能让她因为我,再次被逼上绝路!”
她脸上的表情很痛苦,又很纠结。
“如果你真的想帮我,你就答应我,不要上诉,我并不希望她为我出庭作证,因为那样无疑会间接害死她!”
此时,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按响了免提。
黑泽明报告着:证人我已经找到了,现在是否要跟她说清楚,我们的委托?对了,我得跟你说明一些具体的情况,她曾经做过妓女,今年才十六岁。
朱迪斯望着约翰,约翰的眼神中渗透着苦苦哀求的绝望。
她从他的眼神中意识到,他求死的决心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止了。
她慢慢地说着:“不用了,我们找错人了,你告诉她,让她以后好好读书,以后别再想入非非,误入歧途了。还有,我们决定不上诉了,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杀人犯,他应该被判处死刑!”
通话结束了,约翰终于松了一口气:非常感谢你!
朱迪斯说出了心里话:老实说,这一次因为你,导致我心里的落差感极大。
约翰好奇地问:为什么?
“我的工作职责一向是替当事人洗脱嫌疑,这一次我明知道你是无辜的,但我也不能将真相说出来,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你面临电椅的死亡处罚!这些事情现在回头想想,还真的挺闹心的!”
约翰无所谓地说:“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我发现你不仅仅是看在钱的份上才帮我的,我相信你是出自真心。我心领了,这一关我真的过不了,我不能让她过去的事情在法庭上公开宣布。”
“可是我一想到完全帮不了你,我就有一种很强烈的挫败感!我从来没有试过这种感觉!你这个案件,我想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约翰思考了一会,然后假装神秘地说:“其实如果你真的想帮我,也不是完全无能为力,我觉得你还可以帮我做两件事,两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朱迪斯突然感到鼻子酸酸的:你说吧,我能帮到你,我一定帮!
约翰郑重其事地说:“我希望在我临死之前,能够开一次演奏会!”
黑泽明将手机藏了起来,默默地打理着方家家的小出租屋,将那些极其触目惊心的避孕套给清理干净。此时的方家家正在做一道很深奥的数学题,正在聚精会神地思考着题目,用铅笔在白纸上起着草稿,白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
黑泽明问她:将你的手机号码给我吧,以后或许有事情会找你。
方家家虽然对陌生人很警惕,但不知为何,对着他似乎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的威胁感,所以她才轻易地让他进去的。她二话不说,就在白纸上写了手机号码,然后递给他:你可别乱发手机短信,我妈妈会不定时查看我手机信息的。
黑泽明故作神秘地说:改天我带你去听音乐会吧!免费的噢!
法院内部聆讯正在进行着
有人提醒朱迪斯:朱大律师,你可以进去了。
朱迪斯走进去,踏着高跟鞋,站在了一个很显眼的位置。
法官以及两名助手,他们的手里正在捏着朱迪斯提交的申请。
“辩方律师,你可以开始了。”
“法官大人,我的当事人被判了一级谋杀,是死刑,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执行死刑的刑罚。有时候我很不明白法律的程序为什么会那么矛盾,它可以使一个罪有应得的人无罪释放;可以使一个无辜的人被判处死刑。我是一名资深的大律师,我很尊重法律精神,认为法律的程序将会为我们这个社会带来一定的安稳以及繁华。但这次的案件才让我意识到,原来法律在程序上,有一些小小的细节是极其愚蠢的。很多事情我无法用有限的语言组织一一向你们说清楚,从我接手这宗案件开始到该案件被宣判那一天,甚至是宣判之后,我到现在仍然觉得我的当事人是无辜的。但是法律程序是相当矛盾的,就是因为我的当事人找不到时间证人证明他的不在场证据,或者因为他的不诚实,三番四次地在法庭上说谎,因为这样就要判他罪名成立,并且判他死刑。我无法接受这个宣判结果,但我也很尊重法律精神,法官与陪审团的裁定是绝对公正的,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质疑过。但是我的当事人是一位非常有抱负非常有梦想的音乐家,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开一次音乐会,如果他被判处死刑,以后他就没有机会实现这个梦想。对于一个死囚而言,最大的宽恕就是,能让他临死之前做一件他非常想要做的事情。所以在这里,我恳请法官阁下,批准我的当事人,在执行死刑之前的那一天,破例一次,让他在音乐会上弹奏一首他最喜欢的乐曲,这个是我当事人最大的心愿,也是他唯一的遗愿。我可以以我的律师执照担保,他绝对没有潜逃的预谋,如果他在演奏会上逃走了,我愿意永远让布达拉美宫政府吊销我的律师执照,并且永远不得重操故业。”
法官动了一下眼镜,思考了一会,然后说:本席答应你的请求。
方家家期末考试测验出来了,她数学考了147分,她的父母很高兴,正考虑着要如何奖励她,这时候她的手机来了一条新的短信。
短信的内容是:明天我带你去看音乐会吧。
落款是黑泽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