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确是娄蝶想要好好谈谈自己的情况。
就像陈萱蕊说的,娄蝶对于自己患有抑郁症一事知道得一清二楚。之前岑词在给她做治疗的时候并没把话说透,其实也是考虑到娄蝶的心理承受能力,或许跟她从事的行业有关,她很敏感。
娄蝶在跟岑词谈话的时候,没让陈萱蕊出去,看得出她很信任陈萱蕊。
陈萱蕊这边又准备了些点心,把瓜果切了切,分了两个碟盘放到了岑词和娄蝶面前。
娄蝶跟岑词笑说自己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就贪嘴吃了块小点心,还是0糖的,等吃完,娄蝶抽出张纸巾擦擦嘴说,“萱蕊跟我传达了你的意思,但是啊,做演员就这样,哪敢敞开怀去吃主食呢。”
岑词也知道她的顾虑,但既然都把她从市里叫过来,那也不是就听些有的没的,她开门见山,“既然我的意思已经传达了,你就该知道,像是你现在的心理状况尽量不要节食,而且,对于你接这部剧我并不是很支持。”
娄蝶不吃了,把叉子轻轻搭在碟子的边缘,眼皮轻轻一抬,“你是怕我一直在莱尘的角色里出不来?”
“是。”
“岑医生你多虑了,莱尘是莱尘,苏衍是苏衍。”
岑词一场噩梦醒来,嘴巴干得要命,在说话间就没少喝水,这么一会儿两杯水都进肚了。
杯中水喝完,她轻声说,“我是你的治疗师,虽然我们接触的时间没有那么长,但相比一般的医患关系也是不短了,所以娄蝶,我很了解你的性格和你的喜好。”
娄蝶温柔说,“这是件好事啊。”
“是好事,所以我才会去做那个忠言逆耳者。”
岑词靠着椅背,目光落在娄蝶脸上。娄蝶是从剧组直接回来的,脸上还带着妆,精致得很,也漂亮得很。
漂亮得就像是被时间遗忘了似的,让岑词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莱尘。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吧,有人只喜欢穿一种风格的衣服,所以不管什么场合下他就只穿一种风格的衣服,有人喜欢看恐怖片,那他的片库里基本上都是恐怖电影。”
岑词不疾不徐开口,“而你呢,莱尘的角色让你痴让你狂,不是因为这个角色成就了你,让你走上了演艺之路,而是你将莱尘就视为了自己,你圈定了你自己,认为自己只是莱尘。之后你其实接了不少好角色,也奠定了你拿国际大奖的资本,但是你不喜欢,因为她们都不是莱尘。”
“对于角色你近乎挑剔,说好听点是你对选角很慎重很严格,怕对不起观众,但说不好听的,你只是在寻找下一个莱尘。于是,你等来了苏衍。我之前看过片子的介绍,在我看来,苏衍和莱尘这两个角色很相似,所以你接受起来更容易。”
娄蝶抿了抿嘴,许久后说,“可能,我觉得我比较能驾驭这种角色吧。”
“你可以尝试下其他角色,完全从莱尘的世界里跳出来。”岑词苦口婆心。
娄蝶笑了,“这样很难,岑医生,不是我不想尝试,我已经不再年轻了,能让我选择的机会其实很少。我明白你说的道理,但现实不允许。”
岑词见自己说了半天,最后只换了娄蝶这么一句,心头自然压得慌,但也没再继续相劝。
娄蝶有她自己的考量,不管是现实环境还是年龄问题,都像是压在她头上的高山,而且她都已经进组了,总不能撕毁合同吧。
“我没有阻止你的意思,事实上也阻止不了,所以我只能从心理医生的角度出发给你建议。”岑词语气坚决,“你现在必须要服药,哪怕不能定期来我这复诊。”
娄蝶轻叹一声,幽幽的,“这就是我今天找你来的目的,岑医生,我不能吃药,这个角色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能有一丁点差池的。”
“我会帮你控制药量,不会影响你拍戏。”
娄蝶摇头,“我担心的是舆论,患了抑郁症的女演员……这以后谁还敢找我拍戏?另外,这段时间我觉得我恢复了,真的,可能就是前阵子太压抑、太丧了,所以才会想不开。”
岑词看着她,“你是怎么看待抑郁症的?”
“我……”娄蝶迟疑,“就是很常见的情绪低落吧,或者就跟感冒发烧似的。”
岑词点头,“是很常见,甚至有不少人在网上调侃这年头谁还不患个抑郁症?可说这些话的人压根就不了解抑郁症,它跟情绪低落是两码事。当今社会,每15个人里面就有一个患有抑郁症,你说的没错,就像感冒发烧,可感冒发烧好治,哪怕不吃药不管它,人体也能扛过去。抑郁症不同,你不管它,它会吞了你。”
说到这儿,岑词起了身,拿过桌上的剧本,朝着娄蝶示意了一下。
“这份剧本你备注得细无可细了,我问你,你每次拍完戏都要钻研剧本多久?”
娄蝶抬眼看她,“我研究剧本也没什么吧,这是演员的基本素养啊。”
“在时间合理安排下你钻研剧本无可厚非,但你是天天宁可不睡觉也得看剧本这就很令人担忧。你是老戏骨了,戏龄也很多年了,背剧本和分析角色心理对你来说很容易,但还这么细致,甚至为了这个角色不吃不睡,说明你太在乎这个角色,甚至到了疯魔的阶段。”
娄蝶闻言笑了,“岑医生,你说的太夸张了。”
陈萱蕊在一旁没吱声,就安静地听着岑词的说辞。
岑词叹气,坐回椅子上,看着娄蝶,“你认为你现在很放松,一切都恢复了,但在我看来你此时此刻就像是一根被拉紧的橡皮筋,你太紧张、太用力,你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睡觉、吃饭这种事情上,恰恰说明其实你内心很焦虑。”
娄蝶皱紧了眉头。
“听我的话,相信我,不要轻易断药。”岑词放低了语气。
娄蝶轻轻咬着唇,“我可不可以不吃药啊?”
“可以不吃药,但不能不治疗,抑郁症的发病率很高。”岑词说得清楚明白。
娄蝶问她,“还有其他的治疗方式?”
岑词点头,“比如颅磁刺激,再比如认知行为疗法。所以我希望你在拍戏期间,尽量能安排出去门会所的时间。”
……
岑词临别前,娄蝶冷不丁问她,“岑医生,如果我真是病了,是不是已经病入膏肓了?”
“你很在意自己的形象,对观众时常存有歉意心理,所以对自己的要求越来越高,如果适度的话,这是一种进步,但极端的话就成了病态。抑郁症是有发病期和缓和期,你只要按时服药,有问题随时问我,我保证不会让你病入膏肓。”
“能治好吗?”娄蝶问。
岑词想了想说,“最好的方式就是,与抑郁症和平相处。”
……
因为怕被狗仔队发现,所以陈萱蕊送的岑词下楼,等车的时候,陈萱蕊忍不住问岑词,“其实蝶姐的情况加重了是吗?”
岑词没隐瞒,“是。前阵子她应该坚持治疗。”
陈萱蕊觉得心里惶惶的,用力吸了口气,然后吐了出来,“她这阵子情绪很好,也很爱笑,我还以为……”
郊区入夜果然气温凉,岑词收紧了身上的外套,说,“抑郁症并不会改变人的基本属性,就算正常人,一天之中也会有情绪波动。一般来说,抑郁发作期间,患病者也会笑,只是会觉得快乐很短暂,还有些患者,就算抑郁发作了也会努力装出很开心的样子,继而来麻痹自己和别人。所以,开不开心并不是抑郁症心思的典型表现,也不能以此来作为抑郁症是否好了的标准。”
陈萱蕊的一颗心就跟被只手抓了似的难受。
“还是那句话,不能中断治疗。还有……”岑词想起那个剧本,当时她是无意间翻看了苏衍的结局。
“女主角最后自杀了?”
陈萱蕊点头。
岑词问她,“有可能改本子吗?”
“改结局?”
岑词点头。
陈萱蕊想了想,“悬,结局是导演定下来的,未必改得了。岑医生,你……”
“我只是防患于未然,毕竟娄蝶对苏衍这个角色太痴迷,我是有所担心。”
陈萱蕊立马明白了,迟疑,“应该……不会吧?”
车来了。
岑词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大结局改不了的话,那你就要时刻盯着她点,尤其是那场自杀戏,千万别让她离开你的视线。这段时间,尽量让她去看诊,有什么事随时打我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