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词往停车场走的时候,有云遮了光,风起来的时候凉意也就陡生。这就是冬天,但凡阳光被遮了哪怕少许也都寒凉刺骨。
闵薇薇的话一直在耳边转。
“有两个我,同时生活在这个空间里,不,或者说是平行空间,两个我都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经历,本来是互不干涉,但就在偶然的一天这种情况被人打破了,我过往的经历被转移到另一个我身上,或许我认识周军,但有可能是以前的我认识周军,现在的我已经不是我了。”
……
这种说辞在从事心理咨询的人面前并不罕见,岑词甚至还听过更离奇的,人的心理千奇百怪,源于大脑的神秘和周遭环境的复杂。
别怪疗养院一致认为闵薇薇有人格分裂的倾向,她的这番话着实也能坐实这一点。
一阵风起,刮了不少枯叶下来,其中一叶落在岑词的脚下,干燥的失去水分的叶子蜷成了半弧形。
岑词停了脚步,低头看着顶着自己鞋尖的枯叶,突然就有个念头浮于心间:如果闵薇薇说的都是真的,那另一个闵薇薇在哪?又在经历着什么?
是像秦勋说的,某个对自己来说并没有发生过却很熟悉的场景,其实是另一个自己的经历?还是像湛小野说的,另一个自己冲破空间而来,目的是要除掉另一个自己?
如果你遇到另一个自己,要怎么做?
和平共处?
还是徒生杀念?
岑词相信答案就只有一个。
从事心理这么多年,她见过人性的美好,但那只不过像是在悬崖峭壁上又或者缝隙里开出的花,孤独又绚美,让人忍不住驻足。
为什么值得赞美?是因为性本善这玩意看上去更像是个童话。
她所看到的是人性的孤独、寂寥、阴鸷甚至凶残,林林种种人性的恶都被她看在眼里。
杀掉另一个自己,让自己成为这世上的独一无二。
怕是所有人下意识的选择。
就像是所谓治疗人格分裂的方法,精神分析师主张的并不是抵御和消灭后继人格,而是注重后继人格与主人格的同一性,设法整合它们,将它们变成正常的情绪变化……
岑词笑了笑,可说白了,这不就是一种间接的主人格杀死后继人格吗?
那辆车还在,距离她的车不远。
岑词紧了紧大衣,朝着那辆车过去。
“裴队很闲啊。”
从她开车到疗养院这一路上就跟着,跟得这么明目张胆也是没谁了。
裴陆原本也没想躲着她,能跟她跟到现在就不怕被她发现。他打开车门下了车,阳光正好也从乌云里钻出来了,落在他的眼角眉梢,目光带笑,没半点尴尬之意。
“没办法,查案子是我的工作啊。”他故意叹了一声。
岑词淡笑,“你在浪费时间。”
裴陆不以为然,“有些案子的确是需要时间才能熬出来。”
“我倒是认为等周军醒了,这件案子会更好办。”
裴陆两手一摊,做无奈状,“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周军始终没醒,我的工作总不能停着不往前进行吧。”
“裴队守在这,指望我能说什么?”
裴陆笑,“你对我有敌意,所以我直接问护工就好了。”
但凡岑词来见闵薇薇的时候护工都在,毕竟是牵扯到了一件伤人案。
岑词说,“敌意倒是谈不上,毕竟我是个从事心理的,总不能跟个病人计较不是?”
话毕转身走了。
裴陆呵呵笑了两声,紧跟着觉得这话不对,病人不是说闵薇薇,说他啊?谁是病人!这姑娘怎么骂人不吐脏字的?
刚想追上去掰扯几句,却见岑词又返身回来了。
几个意思?
岑词折回来没说话,双臂交叉环抱于胸前,拿眼珠子上下好一番将他打量,瞅得裴陆瘆得慌,突发的念头就是:这姑娘不会想公报私仇给他来个催眠吧?
不过,听说催眠不是也要对方配合才行吗,他意志力这么强,她不会得逞的……
心里又不怎么肯定。
因为又想起她之前协同警方办案,那个犯人不也是在无意识当中就被她给催眠了?
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甚至他开始觉得有点头晕目眩。
完了完了……是不是被催眠了?他现在清不清醒?
想掐自己一下,总觉得手指头都动不了呢。
这厢,岑词可不清楚裴陆这么复杂的心理活动,打量也打量得够了,开口问,“结婚了吗?”又偏头瞅了他的无名指一眼,光秃秃的。
改了问法,“是单身吗?交女朋友了吗?”
裴陆正在做激烈的本我和自我的斗争,冷不丁听岑词这么一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她,“啊?”了一声。
岑词看着裴陆的反应,微微皱眉,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聪明的亚子啊……
裴陆也回过神了,诧异,“你刚问我,有女朋友吗?”
岑词“嗯”了一声。
裴陆狐疑地打量着她,她的眼神冷静淡若的,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对他感兴趣的架势。
“单身,没女朋友。”他没隐瞒,又徒添出一丝兴味来,“是你感兴趣,还是别人对我感兴趣?”
……
回到车里,岑词给汤图发了条语音:问了,裴陆没女朋友。
发完,手机往副驾一扔。
其实她更想跟汤图说的是,就算他没女朋友你也得三思啊,这把年岁的人了,没交女朋友正常吗?
疗养院在南城的郊区,占据有山有水风景独好之地,有人说,别看是个精神疗养院,可里头的空气都是幸福的味道。
作为精神分析师的岑词最明白,说空气是幸福味道的人才是精神上出了问题的。
回城的路好走,非周末,不管是出城还是进城的人都不多。
过了收费站下了高速入了城,车流量就大了。
岑词在放缓车速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后视镜,后面不远不近的有辆黑色商务车,她看着有点眼熟,等再想确认的时候,那车子一闪而过变了车道,被其他车子给挡住了。
她也没当回事儿,开了车载音乐。
王若琳的《Iloveyou》。
调子慵懒,是岑词在堵车的时候喜欢听的,否则她总会忍不住按喇叭。
等过红灯,绕了堵点,车子就顺畅了。
岑词加速后又调大了音乐声。
Icanonlygivemylife
AndshowyouallIam
InthebreathIbr-ea-the——
音箱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乍一听就跟上了年头的老录音机似的。
岑词纳闷,这套车载音响是她花大价钱改装的,怎么能出这种陈旧老物件的声响?
伸手过去想要触屏,可没等手指头搭上去,音乐声就继续了……
往生不来背影常在
害了相思惹尘埃
谁等谁回来
……
该爱的都不爱
谁在谁不在
该在的都不在……
却成了另一首歌!
岑词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心里一哆嗦。
同样是一个女人唱的歌,声音就像是被老唱片机扭曲了似的,调子也阴诡得很,这是什么歌?
幽幽的唱腔在车厢里回荡,很快就让岑词后背发凉,伸手去关。
关不上。
谁等谁回来……
还在唱,女人的声音就如同鬼魅。
冷汗跟长了脚似的,从身体最深处往外爬,一点一点的……岑词一手紧紧攥着方向盘,一手拼命去关音响,可就在冷不丁一抬眼时,她瞧见了一辆车!
像是刚刚那辆车,可离近了看又不像。
车子在右侧车道缓缓靠近,跟岑词的车并行时,驾驶位上的那张男人脸映在她眼里。
男人的脸!
岑词觉得像秦勋,可紧跟着这念头就被她否定了,她敢肯定车上的男人不是秦勋,不是一样的脸。
但是,对她来说明明就是个陌生男人,为什么这么熟悉?
甚至脑中都有一些画面闪过,只是瞬间,虽说抓不详细,却明显就是过往的经历,跟那个男人有关的经历。
不对。
岑词定了定神。
那辆车很快就跃过了她,驶在她的右前方。
她的呼吸有点急促,细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很肯定自己就是不认识那个男人,并且刚刚觉得熟悉的也并不是她的经历!
身后像是有车在鸣笛,急促得很。
还没等岑词反应过来,她只觉车身猛地一晃,身子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整个人扑向方向盘的位置,车轮擦着地面发出刺耳声。
车载音响也发出了尖锐声,刺激得岑词耳膜一阵生疼,紧跟着就什么都听不到了,四周突然像是被罩了一层白光,万事万物都如同失去了声音,一切也都定了格。
岑词动也不能动,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意外地并没有急促,相反很缓慢,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破碎的前挡风玻璃将这世界分割成无数小块……
唯有音乐。
刺耳的滋啦声后,女人的声音和诡异的调子又扭曲着、断断续续地继续了。
往生不来背影常在
害了相思惹尘埃
谁等谁回来
夜雨恶秋灯开
照亮空空舞台
谁都不爱爱等待
想来就会来
该来的都不来
想爱就有爱
该爱的都不爱
谁在谁不在
该在的都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