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确定能有一种方法可以忘却痛苦,岑词坚信会有不少人选择忘掉痛苦。
她对人性从未抱有绝望,但也没抱有希望。
像是蔡婆婆的女儿,不敢尝试她所说的方法,根本原因在于她担心蔡婆婆一旦日后想起会更加痛苦,但如果说很确定能遗忘到死呢?
而蔡婆婆,那么拼命地向往幻境,何尝也不是一种逃避现实的表现?
午后的时候,蔡婆婆将所有人都叫到身边来,说了些话。这些话听着无非是些叮嘱,还有回忆过往。
这架势也不像是在交代什么,就跟平常聊天一样。
又把孙辈叫到跟前,叮嘱他们要孝敬父母,做事要稳重,持之以恒,等等之类的话。蔡婆婆儿女听了之后总觉得怪怪的,但也说不上来具体怪在哪。
蔡婆婆女儿跟她轻声说,“妈,咱家的孩子们可喜欢听您讲您和爸爸经历的那些事了,咱们来日方长,慢慢讲,讲到他们都长大。”
闻言这话,蔡婆婆笑了,“等他们长大我得多大岁数了,真当我是个不老不死的妖婆呢?”
“妈……”蔡婆婆女儿说,“您本来就比同龄人年轻那么多呢。”
蔡婆婆叹气,“只是看着年轻些,毕竟岁数在这儿摆着呢,再年轻等岁数到了该走也一样要走,除非,是真活在幻境里。”
“妈,您看您又说这话。”蔡婆婆的儿子低叹。
蔡婆婆笑了笑没再跟他们说话,抬头看向岑词,冲着她招招手。岑词见状上前,她伸手轻轻拉住岑词的手,语气很轻——
“你相信我吗?”
岑词明白她问的是什么,其实幻境这种事要说她有多信还真不一定,但蔡婆婆就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好像这个回答对她来说极其重要。
下意识的,岑词回应,“相信。”
蔡婆婆嘴角含笑,眼里是满足,看了她良久,冷不丁又问她,“那你呢?”
岑词一怔,没明白她的意思。
蔡婆婆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嗓音挺低挺轻的,“岑医生啊,我能看出你有很多的不甘,虽然我不清楚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想,你那么聪明,应该能想到走出困局的办法吧。”
岑词眼里掠过一抹惊讶。
这个蔡婆婆眼睛还真是毒。
她敛睫,想了想,再抬眼看向蔡婆婆时也是淡淡含笑,“是,想到了。”
蔡婆婆点了一下头,“那就好,你是个好姑娘,应该被岁月好好的对待。”话毕她又看了一眼秦勋,补充了句——
“包括,好好的享受人生。”
岑词的微笑里掺和进一丝丝的苦涩,轻叹,“可有时候,能被岁月好生对待的前提是要牺牲很多东西。”
蔡婆婆闻言,语重心长地说了句,“岑医生,人怎么样都能活一生,让自己舒服点有什么不对吗。”
……
回到秦勋身边后,他问岑词,刚刚在跟蔡婆婆聊什么呢。
他离得远,没听得那么仔细。
岑词轻声言,“其实也没什么,她只不过是做了个决定,然后希望有人能理解她的决定。”
秦勋思考,“是很离奇,也难以让人相信。”
“只能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吧,像是沈序附加在我身上的经历,怕是也没什么人能相信。”
秦勋转头看她,稍许抬手揉揉她的头,低声,“一切总会趋于平静的,这才是生活的本质。”
是啊,不管有多轰烈和歇斯底里,人的种种情绪和记忆最后都不过是时代的灰,随着岁月更迭的风,一吹就散了。
之后的时间里,蔡婆婆就跟孙辈们讲以前的事,声音悠远又恬静。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眼睛都不眨得看着蔡婆婆。
蔡婆婆的女儿走到岑词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岑医生,我这心里怎么这么慌呢?”
岑词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因为她也不清楚即将能发生什么事。末了说,“既然这是你母亲的心愿,你们也只能遵守。”
“但是……”
“奶奶?”
“外婆——”
蔡婆婆女儿的话没等说完,就听孙辈们在唤,声音由轻转急。蔡婆婆的儿子离得近,马上凑前,伸手碰了碰蔡婆婆,“妈?”
没反应。
蔡婆婆女儿见状脸色突变,紧跟着冲上去。
岑词和秦勋也赶忙上前。
就见蔡婆婆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两眼看着窗外,眼珠子就跟定格了似的。嘴角含笑,明显着的,笑得幸福又温暖。
这种状态在场的除了孙辈,大家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儿,每次进入幻境,蔡婆婆也都是这样,可是……
蔡婆婆女儿惊心,“岑医生不对啊,怎么手这么凉呢?”
岑词伸手一探蔡婆婆的鼻息……
少许,她说,“蔡婆婆,走了。”
**
人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但如果有一种死法就像蔡婆婆这种,悄无声息,带着笑容和向往安静地故去,没有丝毫痛苦,这种方式,何尝不令人羡慕呢?
蔡婆婆被送到医院之前,急救人员已经表明蔡婆婆咽气了,可蔡婆婆的儿女还是坚持要见医生。
没有任何的抢救价值,心跳、呼吸都已停止,完全达到了死亡标准。
医生挺不理解,狐疑地看着蔡婆婆的儿女,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没第一时间送医院。
蔡婆婆儿女都回答不上来,这种事,怎么说?
岑词和秦勋也赶到了医院,作为蔡婆婆的心理医生,她主动跟医生进行了交涉,说蔡婆婆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而且当时的确是发生得太突然。
没病没痛,又不是横死,医生也觉着奇怪,给蔡婆婆做抢救的医护人员跑过来说,死者看上去挺奇怪的。
怎么个奇怪法?
蔡婆婆的遗体被妥善安置,一切看着都没什么异样,连双眼都被阖上了,脸上从容安静,没有死人的惊骇。
医护人员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试图再抢救的时候挺奇怪,然后想了半天,喃喃了句,“不像是刚刚去世的。”
这话令众人愕然,包括岑词和秦勋。
医生也惊讶,去看遗体。
白床单一掀,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就见蔡婆婆的遗体的确是起了变化,身上的皮肤就像是脱了水似的眼能见的干瘪,宣布死亡的时候还不这样,这前后也就不到半小时?
……
法医介入的时候是晚上。
最开始蔡婆婆的女儿死活都不让法医来碰遗体,这对于亲人来说相当于在心头剜肉,但蔡婆婆儿子冷静,他想查查蔡婆婆是不是真的有隐疾。
对此,岑词的态度跟蔡婆婆女儿一样,但她反对的原因是,就算法医来查也未必能查出什么,徒添烦恼。
秦勋的意见跟蔡婆婆儿子统一,不管怎样,查个究竟很重要,总不能让儿女们心中留了遗憾。
可最后,法医的鉴定结果出来,还真是冲着岑词的预想去的。
非但没查出来问题,反而遇上了更大的问题——
隐性病变没发现,但从死者遗体状态和各器官的衰竭情况来看,死者已经死亡很久了。
当时蔡婆婆的儿女都傻眼了,眼泪都吓回去了,问法医,死亡很久……是多久?
法医面色凝重,语气又是不可思议,回答他们:至少,半年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