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四十岁的老光棍终于成熟了

  在田寡妇的殷切期盼中,二叔回来了。

  二叔明镜高悬,正大光明,自然还她了一个公道。

  在聆听了田寡妇如歌如泣地哭诉和老光棍理直气壮地辩解之后,二叔最终做出以下判决:

  第一,老光棍赔偿田寡妇两百元医药费;

  第二,从今往后,机井用水田寡妇的草莓地排在惠农公司之前。

  对于如上判决,老光棍没有任何异议,当场就取了两百元钱,放在二叔的面前,仿佛他早就料想这种结果。

  田寡妇虽心有不甘,却也说不出口。人都已经打了,不可能再打回去,获取一些赔偿,再确认了机井使用的优先权,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李家村有史以来第一次内部打斗就这样结束了。

  此次打斗虽然开了自相残杀的先河,却终是在两个外人之间,所以没有掀起多大风浪,也没引起族人的重视,就像演了一场戏而已。

  这场戏,老光棍老杜成了最后的赢家。

  几天之后,老杜接到惠农公司的通知,让他将瞭望楼好好收拾一下,公司将新派一名技术员来此蹲守。

  瞭望楼建好已有半个多月,因为耸立在广阔平整的田地中间,有些突兀,所以被村子里的人称作“炮楼”。

  站在这炮楼之上,方圆的近千亩土地尽收眼底,即便以后玉米地长成了青纱帐,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也能瞧得一清二楚。

  自从揽下了照看惠农公司玉米地的差使后,老杜就常常站在炮楼上,东瞧瞧,西望望,活像日本鬼子的哨兵。

  于是老光棍的新外号产生了,鬼子哨兵。

  实事上,他已经有了媳妇,再叫他老光棍显然已经很不合时令。这外号也要与时俱进,跟上形式,否则就失去了嬉笑的意义。

  不过,我们还是叫他老杜好,这是对他的尊重。

  在老杜接到这个通知之前,他名义上的领导是我的高中同学朱纯洁。

  作为惠农公司派驻在我们村的全权代表,朱纯洁在租地种地的过程中还是尽职尽力的,但随着玉米禾苗的不断长大,她住在村子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听二叔说,自从我去了西安,她就再也没来过。

  或许这就是惠农另派技术员的原因吧。

  在一个炎热的午后,公司新的技术员到了。

  高个子,上身绿t恤,下身绿短裤,脚上绿凉鞋,头上一顶军绿色的遮阳帽,加上皮肤黝黑,骨瘦如柴,腿毛黑而浓密,如果不是在大太阳之下,他很容易就淹没在绿野之中。

  他是自己找到炮楼来的。来时老杜正躺在炮楼顶上的长椅上,摇着一把折扇,一边哼着陕北民歌《拉手手亲口口》,一边看着天上的朵朵白云。

  在我们村,只有公家人才拿这个纸做的折扇,但老杜是个例外。

  听到有人叫,老杜将那颗有些微秃的大脑袋从楼顶一角探了出来。

  “你找谁?”老杜见这人不像有文化的,就冰冷地问道。

  老杜向来就是这样,不管你再有钱,如果没有文化,万难入了老杜的法眼。如果你有文化,即使再低贱,也会被他高看一眼。

  “你是李义信吧,我是公司派来的技术员!”那人并没在意老杜的语气,依旧面目笑容。

  一听到公司派出来的,老杜立即换了一幅谄媚的笑脸,连连点头哈腰,示意自己马上下去开门。

  新技术员姓龙,上今年三十岁,名牌大学研究生毕业。

  当这位龙技术员露出自己的家底之后,老杜更加热情了。他一口一个领导地叫着,一言一行都是谦卑恭敬之意。

  “叫我小龙吧,我比您小十几岁呢,也不是什么领导,以后还需要你多多照顾!”龙技术员态度依旧谦和,没有丝毫拿大的意思。

  “那怎么敢呢,你学问那么高!……”老杜还要客气。

  “您如果认为我是领导,就当我是小兄弟,就叫我小龙!”龙技术员显然决意要与老杜称兄道弟。

  “那你也叫我老杜吧,我们当兄弟论!”老杜也是机灵人,摸清了对方的真实意愿以后,高兴地说道。

  他最喜欢与有文化的人作朋友,论兄弟,龙技术员的脾性很对他的胃口。

  确认了两人关系的紧密程度,老杜开始给龙技术员介绍这座瞭望楼。

  瞭望楼是砖混结构,长方形,两间两层,层高五米,楼顶设有瞭望亭。门朝东开,门前一条铺满野草的小径通往大路。进门后便是接待室与办公室,中间用玻璃墙隔开。南边的接待室将近四十个平方,有沙发茶几和电视,与家里的客厅一般无二。北边的办公室略小一些,但也超过了三十平方。

  在接待室的西南角有一个之字形楼梯,通往二楼,二楼两间都是宿舍。

  在这瞭望楼建成之时,还曾因装不装空调而争论,结果县长的小姨子朱纯洁一个电话打到公司总部,第二天就运来了两台空调。

  龙技术员的行礼不多,就一个绿色的箱子外加一个绿色的背包,老杜要帮着收拾,结果被婉拒了。

  老杜很识趣,提出先让龙技术员洗个澡休息一下,他呆会儿再来。他是想回去准备准备,晚上请这位文化人到家里喝酒聊天,以增进友谊。

  自从与青青结婚以后,老杜的思想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遇事也不再冲动,言语也不再犀利,行为也不再鲁莽。他不再单纯直线地思考问题,而是会将所有相关的问题综合起来反复参详,在权衡利弊之后再作决定自己该怎么说,怎么做。

  村里眼亮的人都说,四十多岁的老杜终于成熟了。

  有人说这青青的功劳。的确,青青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她有城里人大气与睿智,有农村人的苛刻与刁钻,还有自己独有的见解和认识,十几年的患病生涯给她带了痛苦的同时,让她更善于思考。

  也有人说这是结婚的缘故。这一点也不能否认。老杜打光棍都几十年了,过去也曾觉醒过,也曾想奋发过,只是苦于独木难支,孤枕难眠。

  没有女人的日子,不叫日子。没有媳妇的生活,也不叫生活。

  还有人说这是读书的结果。是的,老杜爱读书。他读书的目的是想做个文化人,是想在关键时刻卖弄一下辞藻。但不管你出何种目的去读书,书总会按它既定的方式和时空去影响你,感染你,改变你。

  因此,不要说读书无用,那是没到你用它的时候。

  当天傍晚,龙技术员坐在了老杜家的院子里,身旁的桌子上有酒有肉,空气中弥漫着炒菜的香味,耳边是老杜殷勤地招呼,眼前的小院虽有破败却干净整洁,墙角处一簇月季开得正艳。

  若干年后,老杜将为他拉拢龙技术员的行为而感到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