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理他,冲他身后那几个戴红袖标的人说:“哥几个,我们俩一走,你们也不用天天跟着李部长耗在这儿了,也可以在宿舍好好看书,天天向上啦!”
说罢,我们就往楼外走去。李昭后面说:“站住!你们不解释清楚,就别出去!要是出去一步,我这就去学工部举报。”
我转过身,怒视着他,“果然是你背后捣鬼啊!举报?!你也就这点本事了。行啊,请便!”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转过脸的那一瞬间,我看见这家伙咬牙切齿,气得脸色铁青,身后只剩下一片红袖标。
出了宿舍大门后,小先简直快笑晕在了地上,“珉哥,这家伙咋就那么自信能留住我们呢?哈哈,这家伙估计要气昏过去!”
我说:“还好我先忍住了三天,要不李昭知道了,你想出来估计就难了!不过就算出不来,大不了再给班主任送次礼。行了,耗子哥估计也快睡醒了,咱们去吃夜宵,吃他个通宵!”
我们打开门,耗子哥正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儿看球赛,喝着啤酒,一见我们,跟见了救星一般。他说:“徒弟,你这个垃圾电视赶快丢掉,有空你去我家看看,背投电视看球赛,那才叫一个爽!”
如果你不知道他是个挖坟的,还真看不出他其实是个真正能耐得住寂寞的人。我“嘿嘿”一笑,“耗子哥,从现在起,兄弟们陪你喝个够!走,咱们吃烧烤去!”
耗子哥立马来了精神,“这么多天,这是听得最爽的一句话!走啦,徒弟。”
喝冰啤酒、吃烧烤是件十分惬意的事,尤其是跟兄弟一起。我们三个坐在一张小桌子上,我一下想起我和二叔、小舅在山上一起喝啤酒、吃烤肉的情景,不禁眼眶有些湿润。我说:“耗子哥,这一年,过得还好吧?”
耗子哥说:“唉,怎么才算个好呢?进了这一行,想回头太难了,除了升棺,没别的手艺了,手下还有一群人要养。钱是存上了,可是花费也大!我是想着挖个大点的坟,也就洗手不干了,找个婆娘好好过日子。”
我们碰了一下杯。我说:“现在也可以找啊!”
耗子哥说:“怎么你亲戚没告诉你吗?在这一行,没洗手前找不到爱情的,结果只有老三种嘛!”
我大吃一惊说:“什么老三种?”
耗子哥有些鄙视地看我一眼,“不是你死就是她死,要么全死!”
我有些吃惊,“这……这谁说的?”
耗子哥说:“上一辈升棺的都这么说,我也试过,结果女人不是狂花我的钱,就是被吓跑了。所以啊,洗手前绝对不找!”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下想到了花姐,难道她也是因为这个不找?难道叔叔、二叔、小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找?
我说:“那有没有说挖坟的不能找挖坟的啊?”
耗子哥看了我一眼,“我给你说了多少次,什么挖坟不挖坟的,叫升棺!你说的这个……这个倒没听说。反正,我理解就是冲了五行,不吉利!”
我说:“你看啊,我挖坟的……哦,升棺的,背时。我老婆,升棺的,也背时!这负负得正,说不定还更好了呢!”
耗子哥哈哈大笑,“不愧是大学生啊,这没谱的事都能给理个道道出来,不说了,喝酒!”
耗子哥喝完,“徒弟,咱们自分别后也是第一次见,我……我打算洗手了!”
我有些意外,也有些茫然,但是还是很高兴地说:“恭喜你呀,耗子哥!也算浪子回头吧?不对,呵呵,怎么说呢,我这人嘴笨,你理解这个意思就对了。”
耗子哥摆摆手,“我洗手就彻底洗手了,跟升棺有关的事儿,我一点不沾了,从此离开四川!”
我又一次感到意外,“耗子哥,你今晚喝多了吧,这好好的,你咋就……”
耗子哥继续摆摆手,示意我不要打断他。他接着说:“钱是赚不完的,今天赚了,又能怎么样?哪天一失手,就什么都没了!我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也该为将来打算了。”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又跟他碰了杯。耗子哥说:“珉儿,我这辈子就你一个徒弟,也希望你好,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这行,玩玩儿新鲜就算了,别耽误自己一辈子!”
我笑而不语。耗子哥自己一杯啤酒喝了下去,“珉儿,我打算离开了,我想这是我们分手后第一次见,也是最后一次见了!”
我大吃一惊,有点不知所措。我说:“耗子哥,你喝多了吧?!你没事儿吧?”
耗子哥摆摆手,“珉儿,别想那么多,我这次走了,就再没有耗子哥了。呵呵,我会有新的开始,嗯,我感觉不错!”
我愣在了那儿,耗子哥看看我,跟我和小先一一碰杯,对小先说:“我徒弟人直,也聪明,但是是个倔脾气,你得帮我照顾好他,如果他有什么事,我知道了绝对不放过你!”
小先没说话,径直和耗子哥喝了一杯。耗子哥说:“小子,你们真好!我当年可没有这么好的兄弟,要不我早就洗手了!哈哈哈哈——”
后半宿,罗璇来了,也跟着耗子哥喝起来。
印象里,那晚耗子哥喝了不少,我们都喝了不少。我感觉自己是在喝闷酒,醉得也很快,后来谁埋的单,我也不记得了,就趴在桌子上哭得稀里哗啦的,接着又狂吐了好半天,最后就失忆了。
第二天,小先叫我起床。我揉揉发胀的脑袋,问道:“耗子哥呢?叫他吃早饭!”
小先说:“昨晚你喝多了,我们把你背回来的。耗子哥没地方睡觉,我说我和罗璇挤一挤,他说算了,说回去了!”
我一惊,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抓住小先的衣领,吼道:“你咋不把他拦住?”
小先看着我,“他要走,我拦不住啊!”
我清醒过来,轻轻地松开小先,转过身,默默地走上了屋顶。我一屁股坐在天台上,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走了?就这么走了?徒弟也不要了?
原来昨晚他一直说洗手,不做升棺的了,就是来和我告别的。他一直不能喝酒,却陪着我喝了好几个晚上,原来都是为了我这个不乖的徒弟。
小先站在我身边,“耗子哥,他……你喝多了,我们聊到很晚,他说他希望你以后一切都好,但是他要我告诉你,玩够了就早点回头,别把一辈子搭进去!”
我眼眶湿润了。我挥挥手,“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小先看了看我,默默地走下楼去。凉凉的风拂过面庞,我感觉异常冷,孤独、离别、难过一股脑儿地涌向了我的心头,一行泪无声无息地滑过。
冰冷的泪水打湿了燃烧的烟卷,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问:“是不是做鬼脸的,都要孤独终老?!是不是做鬼脸的都要孤独终老?!是不是做鬼脸的都要孤独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