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道不足三尺宽,微有些昏暗,多条交错互通,旁有人家的后门或阶梯接连,地面坑坑洼洼,摊着未干的水沟,依稀间能听到深处低低的咒骂声。
“呸!你这小废物,”一年轻男子低骂道,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就这么点儿,都不够我塞牙缝的!”
“白白净净、四肢健全,”那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先卸只胳膊,再弄瞎弄哑……不就成了吗……”随即有些魔怔地笑出声,就要动作。
刀未落,便为一片落叶弹开,这撞击的力度不算小,那人只觉手臂火辣辣得疼,用另一条手臂抓着这只手,疼得抽气道:“谁!”吼得十分没气势,似是知道自己同来人的武力差距,底气甚是不足,但还是顺口怒道了一句:“有种就别偷袭……”
话未说完,玖黎和南宫子晳就已出现在距他三四尺的位置,玖黎掐了个诀将其束缚住。
那男子看着也就双十左右的年纪,身量不算矮,但背却很驼,脖子亦有些歪,衣着倒是不脏。
他身前是一脏兮兮稚嫩的小娃娃,身后的墙角则是蹲着十来位这样的孩子,只是这些孩子或是缺只胳膊少只腿,或是失明,当然也有些看起来没什么残疾的……只是这目光都有些呆滞,对于玖黎和南宫子晳的到来,似是毫无察觉……他们,似乎对外界的变化缺乏感知,这般,倒有些像中了迷药般。
玖黎不由瞥了一眼南宫子晳,后者轻点了下头,他们想的一样,小世子多半被这个“拍花子”拍了。
若是以往执行任务遇到这种情形,玖黎也懒得废话,捣了贼窝,救出人依伤情加以医治后送回家,将贼送交官府便是。修道者,虽应以匡扶天下苍生为己任,但既有律法在,有朝廷命官在,除非必要,有时候各为其职,更是一种自然之道。
但今时不同,这小娃娃毕竟是世子,晖亲王明里暗里应没少派人保护着,哪怕是拍花子,也大多有些眼力见,何况漠渚人也参与其中……
“别挣扎了,”玖黎冷冷看向那男子,浑身戾气,一副下一秒就要抹了他脖子的架势,“要想活命,老实交代。”
南宫子晳惯有的笑意早已敛起,如修罗般立在那,不置一词,却更令人惊骇。
那男子对孩子们下手挺狠,自己个儿倒十分惜命,未做什么反抗,便哆嗦着交代了:“道长饶命啊,小的也是图个糊口。”
“拐了多少,同伙在哪、共几人,还有他,”玖黎看向一旁的小世子言简意赅道,“怎么拐的,拐了多久。”
“回回……回道长,还活着的都在这儿了……我实在走投无路了,投奔城里的表兄,半年前开始干这行的……就我们两人。”他微有些踉跄地将小世子带到玖黎面前,“我手脚并不利索,平时都是捡漏‘拍’的,半月前大半夜里喝醉回来,见道牙子上坐着一娃娃,想着夜黑风高的,拐了也没人会发现自己,便顺道拐回来了……”
玖黎默叹,道牙子,有趣……
“岑州本地人?”
“是……是哩。”
玖黎不着痕迹地将还沉醉在幻觉里懵懂的小世子拉到身后,掐诀将其他孩子均护在阵里,便催动数片叶子直直击向那男子:“真不老实,看来是不想活了?”
叶子只是使男子受些皮外伤,因沾着灵力的缘故,纯粹的刺痛,男子脸上的画皮溃烂掉下,露出大半被饕餮纹路占据的惨白面庞。
那男子也不再遮掩:“呵,你怎么发现的?”
“不如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咱们交换?”玖黎知这是死士,从他嘴里撬不出什么真话,但也不想逼死他,何况他刚刚演这么久,更像是拖延时间,不由冷道,“回去告诉你主子,想打岑州的主意,只会是步错棋。”
“你……不杀我?”那人一愣,他都没意识到玖黎就这么轻易放过自己,明明立场上,他们算得上敌对,而对敌人宽容便是对自己残忍。
“要你传话,自是不杀了。”玖黎随意回道,实际上她虽恨漠渚,但并未手刃过漠渚人。究其原因,倒有很多……最重要的一条可能是师尊告诫自己的——罪不在民,非在战场,非是敌军,非以血祭。
玖黎心道,既要修道,道心可不能乱……
“真的拍花子呢?”一问换一问,才不亏。
那人未说话,瞬移离去,风中徒留下一飘扬的衣角碎布。
玖黎一口气终于叹出来,握住碎布,淡淡看向南宫子晳道:“阿七有惑想请教师兄。”
“哦,说来听听。”南宫子晳舒展笑颜,温温道。
“若一人被世上另一人完全替代了,师兄觉得被替代的人该当如何?”玖黎甚是认真地问道。
“取回自己的身份。”南宫子晳猜想玖黎可能因为刚刚那人“无士”的身份,有些触动才这般相问。
“如果这人已经死……了呢?”玖黎一时声音有些低,她也有些惊讶自己问出的话。
“谁……死了?”南宫子晳睫羽轻颤了一下。
“……被替代的人,”玖黎微顿了顿,“或者说,这个身份已经死了……”
“会有人为其正名的。”南宫子晳沉声道。
……
玖黎和南宫子晳将真拍花子送交官府前,问了真拍花子之前问过“无士”的几个问题,真拍花子的回答倒是同那“无士”大差不差。
玖黎给孩子们解了迷幻药,将之前买的糕点分给醒来饿了的孩子,报了官便交给衙门处理。
玖黎看了眼怀里呼呼睡得很香的小世子,粉嫩白晳,可爱得紧。脖颈上的长命锁不知何时已被取下。
夕阳红霞,如给天空拉上绯红的幕帘。
日头偏西,昗字倒是很衬。
不过片刻,玖黎如初见时逗弄这娃娃,喃喃道:“作为你的守护人,给你起个小名应该是理所应当的吧?”
小世子自是未回答的,玖黎趁机道:“你不回答,便是答应了。以后我就叫你六六了。”
“师兄,你可得为我作证。”玖黎微有些俏皮地对南宫子晳说。
“好。”南宫子晳微有些宠溺和无奈地道。
夕阳的余晖落下,将人的影子拉长。
娘亲说过,名字不仅是将人区分的称呼,还是一种羁绊。也是如此,玖黎将名字看得很重,对于感兴趣、有缘分之人(物),她希望知道他(它)的名字,抑或缘分到了,给他(它)起个名字。不仅仅是称谓。
玖黎心道,六六啊,我同你的这份羁绊今日终算是正式结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