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息,愿意坦然露面的人便走上前,不愿露面的便依旧藏在暗处,玖黎也懒得揪,反正不妨事……
在“吃瓜群众”的目光中,玖黎先生开始继续说书:“后来,杳氏满门伏诛,唯有年仅六岁的嫡次子杳冥逃出生天,其十一岁那年机缘之下拜入浮休门下,并成为浮休亲传弟子。杳冥天资甚是聪颖,且勤奋好学,加之乖巧懂事,良顺至极,深得浮休的喜爱,对他更是倾囊相授。他既是自称无名,浮休便为他起名辛郁。”
玖黎察觉到了迟月出的视线,余光看过去,知道他和自己想到了一处。
“再后来的事情,便是我们最开始提到的,辛郁为了复仇,误入歧途。”
“若说浮休使偃物‘有灵’的根本之策是以灵育灵的修炼之道,即以自身来引导偃物,激发偃物的灵性。”
玖黎微微叹了口气:“万物有灵,死物亦然,只是死物的灵需要后天育化罢。”
“吃瓜群众”们一边感叹一小女娃竟有这般超脱的见解,一边唏嘘陷入迷途的黑偃师们终究是迷失了信仰……
玖黎待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后,继续道:“其实,辛郁也不是一开始便误入歧途……实际上,他在浮休的教导下曾有想过放弃复仇的。不过,后来啊,这些世家不知从何得到他还活着的消息,开始派人来暗杀他,他这么些年摸爬滚打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日子再一次被撕破,他不敢告诉浮休有人追杀自己的事,哪怕被浮休发现自己身上有伤,也均以自己不小心伤到的借口来搪塞。”
“他害怕浮休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也不要他,他是……罪族杳氏后人,他不敢赌,浮休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给过自己温暖的人,他不能……”
“可是面对追杀,辛郁也不能一直坐以待毙,他想活下去,可他们却不给他活路。既然如此,只有他们都不在了,他才能解脱……”
“如各位所想,辛郁入魔障了。”
“自那以后,辛郁开始走捷径,独修一道,他束缚其他生灵的灵于偃物上,强行催化偃物的灵,并束缚了他们,最终造就了一批残缺的灵体,也就是偃灵。”
“最终,辛郁操控这些偃物血洗几大世家,犯下无尽罪孽。浮休为阻止他继续犯错,尚在云游时闻此讯,便马不停蹄赶回岑州……”
……
“师父你回来了。”身姿单薄满身染血的辛郁努力扬了扬嘴角,想如往常般向浮休露出乖巧和熙的笑容,但却笑得十分僵硬比哭还难看。
他见着浮休既是开心,又是难过。
他趁着浮休云游在外的间隙做这些事,便已经想好了饯别浮休的那日休便是他们二人的诀别之日。
他以为他能在浮休赶回来之前做完这些事,起码不会让浮休看到他这般丑恶的样子,起码浮休记忆中的他还是良善的样子……
他偏执而侥幸地认为哪怕浮休知道此事,也会选择明哲保身,不沾这趟浑水,就算浮休还念旧日师徒之情,也绝不会是现在这般……
浮休身披灰色的风衣,随着风衣角纷扬,晕染于灰蒙蒙的天色里,在狼藉遍地的尸身间、凄厉而此起彼伏的哭喊声中、偃物与世家之人的厮杀间——浮休干净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师父,你是来同我断绝师徒关系的吗?”辛郁讥诮而绝望地道,像是一个即将被主人遗弃的小狗做最后宣泄式的吠喊。
辛郁早已被心魔迷了心境,这会儿恍惚而痛苦,他知道,浮休向来最是痛恨战争的,最爱干净,自己做的这些事肯定十分令他失望吧,浮休肯定厌恶极了自己,肯定后悔收自己为徒,肯定……不要自己了。
浮休直直走向他,辛郁就这样定定看着,他想,哪怕浮休今日要杀了他清理师门,他也甘之若饴;可他转瞬又想,自己这么脏,浮休这么干净,他舍不得以自己污脏不值钱的贱命脏了浮休的手……
浮休在离他不到一丈的地方停下,平静的眼眸里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更多的是一种叫做自责的情绪,安抚地道:“不是,为师是来带你回家的。”
“你今日犯下此等祸事,为师也有责任,是为师没有教导好你。”
“不是……不是……今日这一切都是徒儿自己……与师父无关……”
“停手吧,阿郁。”
“可是……师父……已经晚了,一切都晚了……”辛郁绝望而无奈地道,已加冠一年有余的辛郁此刻脆弱地像个孩子般,“这些偃物已经不听我的命令了……”
浮休上前抱住了他:“不晚,只要你愿意悔过,一切都不会晚。”
“无论如何,师父在这。”
……
玖黎讲到这里,“吃瓜群众”均又是议论纷纷,索性停下任他们评判一番,自己也得以歇息下嗓子,接过迟月出递来的甘露道了句“谢谢”便轻抿起来。
……
“呜呜,什么绝世好师父,我也想要!”
“虽然辛郁为了自己的私欲复仇伤害了很多无辜的人,可他本来也是一个良善的孩子,他都想过放弃复仇了,这些自私的世家高层却还是步步紧逼,他才走到那一步的……心疼辛郁。”
“这些世家高层真不是人!”
……
玖黎靠在离吃瓜群众有一定距离的粗壮树干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饮着甘露。
迟月出侧身对着玖黎亦靠在树干上,不多时轻喃,用只有二人可听到的声音说道:“瞻玄云之蓊郁,仰沉阴之杳冥。”
“辛郁,是个好名字。”
玖黎亦是淡淡回应道:“嗯。”
辛可能是浮休的姓,也可能是于浮休而言有特殊意义的姓,抑可能只是浮休随意给杳冥起的,而郁是他给杳冥起的名。
浮休,从一开始就知道辛郁便是杳冥,他也从未因为杳冥的身世而厌恶他,反而,他觉得杳冥是自己的幸遇。
杳冥不敢告诉浮休自己的身世,怕浮休因此不要他。
浮休不提此事,却只是想让杳冥有一个新的开始,不为既往所困。
迟月出又带了丝戏谑随意问了句:“阿七,若你是‘辛郁’,你会怎么做。”
玖黎偏头看向迟月出,递上空空的宽叶,初润好的嗓子发出的声音有些软糯糯的:“迟兄,还有甘露吗?我还是有些渴。”
应是夜色如许,林间清丽。玖黎软糯的声音轻巧而不经意间响起,并没有接迟月出的问题,而是自然地转移了这话茬。
迟月出闻言不禁微愣,片刻思量间便决定暂放下这次的试探,接过宽叶去一边采甘露。
玖黎看着他的身影,安抚地揉了揉怀中被自己下了禁言咒的小狼崽,不得不说手感的确极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