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事之年,百废待兴,除却节假,朝中上下大小官员皆是一旬一休。
时值休沐,不必上早朝,妙华难得赖得个懒觉。
锦绣宽榻,她翻身将狼崽搂得紧了些,灵霄琉璃珠的光华明亮,透入薄窗映晃着她的眼眸,室内暖炉香薰,可她还是觉得冷。
“嗷呜~嗷呜~”
狼崽蹭着她的素手,她惺忪着睡眼,随手顺了顺狼崽的毛。
再睡了无益,唤来婢子洗漱用膳,带了些薄礼去了左相府。
新修律法,重判冤假错案,肃明朝纲等事,都离不开左相的鼎力支持,她在朝中,虽揽得大权,但若真想行事时,终究不是她说的那般毫无顾忌。
方半年,战平而政改,为防武将之势,她不止一次荣升暗贬,“劝”其归乡。至于神武营将士,她则全权交由靳大将军管理,靳大将军不负她所望,剔奸存忠,省了她不少心。
只是,在时将军的荣封之事上,她坚决回避的态度,终是与其生了嫌隙。不过,妙华依旧未有辩驳抑或妥协的意思。他们是忠君之臣,待两年后,对于下任城主,他们没了这嫌隙,更会尽心辅佐。
论起驭人之术,她自认薄弱,远远比不得温寰。右相等老臣虽拥护她,但偏于保守,在很多事上,与她意见相左,令她委实有些头疼。
好在有左相等臣子替她出面,她只管坐观,使一些政令能更顺理成章的下达。
朝中虽仍分左右相,但并无宵小党羽,勾结为营者,妙华早在初上位时就严刑惩处过几批。故而,朝中风气向好,虽不乏同她意见相左者,但亦有其道理,她并无惩处抑或打压之理,但由着其碍事自也不成,这时,就需要左相等臣子应对了。
不过此般,左相大人少不了“能者多劳”,就在这月初……
“萦江冻害,灾民已逾五千,路有冻骨,粮食、棉被、炭火却迟迟分发不到灾民手中,这就是你们办事的能力?”高座上的女子厉声诘问。
殿下臣子纷纷下跪,“城主息怒。”
“呵,息怒?”妙华目光凌厉,落在户部尚书身上,“曹尚书,早在三日前你在这大殿上说过,物资已送达萦江,那为何三日过去了,这物资反而不知去处了呢?”
“城主明鉴,微臣不知啊,”曹尚书老沉道,“物资送到萦江后,就由萦江刘知事全权负责管理、分发,这是印有刘知事官章的文书,请城主查阅。”
大宦官将文书呈与妙华,妙华过了几眼,怒摔于殿下。
“好啊,”妙华怒看着殿下的臣子,“当真以为天高地远,还管不了了?!”
“曹尚书,岁不至昏聩,却早乐得清闲?”她眼神冰冷,刘知事如何暂且不论,这曹尚书倒是会钻空子,不思民生,却早想好如何保全自身,她若不问,他怕是乐得当这甩手掌柜,“吾将赈灾物资之事交予尚书,不知尚书何以为只须将物资送达就大功告成,对于物资后续去向丝毫不挂心上呢?”
“城主恕罪,微臣知错,微臣实在是忙糊涂了才……”曹尚书慌道,颓丧咳嗽着。
“既知错了就归家省错,”妙华打断他,“既老糊涂了就革了职,我泱泱锦鲤之地,缺尔一人不成!”
“城主,微臣多年来勤勤恳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城主再给微臣一次机会……”
妙华扶额,摆了摆手,示意将其抬出去。
“诸位爱卿,可有人愿为钦差,去萦江赈灾。”她平复思绪道,当然除却赈灾,彻查萦江官员,重整萦江自也是这位钦差大臣需要做的,殿下臣子没几个傻的,自不会不知。
是苦差,也是累差,还是不一定能办好的难差。
曹尚书前车之鉴在前,臣子们少不得稍稍迟疑一下。
“臣愿去。”温和好听的声音在顿静的殿上响起,温寰侧身请旨道。
……
“城主,这也太多了吧?”缨绯在将三四锦箱抱上轿撵后,看了眼余下的几大锦箱,啧舌道。
她心念,城主不是说备点薄礼,为左相大人接风洗尘,可若将这几大箱子都搬去,起码还得再来两驾马车,再配上城主登门亲访,怎么都算不得低调。
“嗯……”妙华正给狼崽编着爪环,瞥了眼,还真有些多了,“那就不用了,我们走吧。”
……
“恭迎城主。”因在家休沐的缘故,温寰只着了身蓝衣常服,半冠白玉簪,半披着乌发,一派儒雅。
“我的大功臣,切莫多礼了。”妙华虚扶一下,打趣道。
相熟后的私下相处,妙华并不喜欢拘礼。
温寰浅笑着,命小厮搬东西,引着妙华入了正厅。
“城主自见面就盯着臣看,是臣脸上有什么吗?”温寰将煮好的新茶递与妙华。
“有啊,”妙华凑得近了些,觉得很是新奇,“你这右眼睑下多了点朱红的泪痣。”
“才大半月未见,怎会生了这点泪痣?”妙华微有些讶异道,“不过还挺好看的,很衬左相。”
温寰面容白皙,多了这点朱红泪痣,衬得他更加清俊。
或是妙华的错觉吧,总觉得也给他染了分病态。
“不慎划到的,”温寰无奈道,“血珠凝于一处,积下来后倒是消不去了。”
“左相此行很凶险罢?”妙华收起玩闹心思,关心道,“可还有别处伤着了?”
“还好,”温寰温和道,“没有了。”
“真的?”
“真的。”
“那左相同我讲讲此行呗。”妙华饮了口茶,“案牍上写得枯燥不全,我要听有趣的。”
温寰笑了笑,眼前人不知她时不时表露出来的孩子心性,有多么可爱。
“嗯。”
……
妙华同温寰有说有笑,下了几盘棋局,就这样过了整个下午。
她欣然留在左相府用了晚膳后,还不舍得回去。
因喝了几口小酒的缘故,她昏昏沉沉的,只知道自己睡卧在温暖的床榻上。
脑子昏沉,可思考的事儿却一件不落——温家除了温寰及其亲信,其余人无一被放过。她在此事上处得决绝不错,可温寰是全然支持她的,甚至亲自监斩,被百姓们极力赞扬其大义灭亲。
她知温寰的身世,这般结果在她期望之中,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孤人一个。
但她毕竟再熬两年就可以解脱了,可温寰才二十有四,余生漫长,亲族只余下他一人,难免会觉得孤单吧。
或许,改日可为他牵牵红线,锦都这么多好姑娘对他有意,总有能入他眼的。
这烛火真晃眼啊……她揉了揉眼睛,起床披上毛毡,窗外下了皑皑白雪。
她都有两年多未见过雪了,上次见还是哥哥将她从那尸海中抱出来……她两步作三步地迈着小步子出了门,风雪刮入门扉,惊醒案前和衣浅睡之人。
温寰透过屏风,瞥见空荡的床榻,随手拿起披风,苍然出门寻觅。
亭台阁谢多转廊,他急得忘却了自己可通术法寻人,只靠步行笨拙地寻人。
墨兰开得正盛,馨香宜人。
可空气中浅淡的梨花香更令他神往,在二楼的云衢上,他终寻到了那姣好女子。
妙华不惧寒冷,探出手接着那转瞬就消融的绒雪,见着来人,笑意款款,“下雪了。”
温寰看着妙华红肿的鼻尖和手掌,将披风给她披上,轻声道:“小心着凉。”
妙华歪了歪首,毫不介意,仿佛在说,着凉就着凉咯,但身子还是不可抗拒地瑟缩着。
“回吧……”她托着鼻音,许是累了,许是觉得冷了。
她向来想一出是一出,但不喜欢给人添麻烦。
温寰终是想起自己通术法,下了禁制,又运以灵力掐了个什么咒,长长的云衢竟比室内还要暖和。
妙华这下可不打算走了,“还是不回了……”
“嗯。”温寰浅浅应着,陪着妙华。
“左相会什么乐器吗?”妙华忽道,“这般美景,若不小附风雅,多浪费。”
不多时,云衢上响起缥缈动听的笛声,妙华轻轻随笛声哼唱着。
云衢高耸,放眼远眺,鳞次栉比的房瓦上覆着层素雪,瑞雪兆丰年。
她默默许了个愿,就祝来年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