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华在卷宗库同廖侍郎对好册子出来后,就在廖侍郎的招待下用了便饭,接她的马车早候在了外头,回府批阅了一些奏疏,余下的便差人分送去右相和左相府上。
她素手轻捻着封密笺,是干娘为她送来的情报。
北无妄海先领主原在年前就已仙逝,这半年来一直是由国师临朝摄政,对外宣称先领主深居养疾,虽瞒得了一时,可终究暴露得也快。
北无妄海不乏野心勃勃之臣子,亦不乏忠君忠于社稷之肱骨,前者欲趁虚而入取而代之,后者则质疑国师之威信,忧心国师对王上不利。
于是,各方斡旋了几月余,先领主仙逝的消息终于在半月前落了音。
说来也巧,她回锦都也不过才半月。
她初次从黑市出来时,写下这信,托干娘帮自己查查北无妄海的情况,还未来得及告知干娘自己三日后要出兵夺位之事。
现下想来,太子请兵一事,干娘多半也没少为自己操心。
她转回思绪,先想当务之急,据干娘所说,先领主有一子流落在外杳无音讯多年,在近日突又有了音讯,而且目前就在锦都境内……
若真有这遗孤,那命可有多少人盯着、谋着,别提北无妄海,怕是与昼那边也坐不住了吧。
当然,锦都这边自也是坐不住的。
只是,她同廖侍郎比对了一下午的册子,又翻看了诸多其他有记载锦都境内鲛人的卷宗,目前也难以寻到这遗孤,记载不祥是一方面,更大一方面,他们担心的是,此人并未记录在册。
根据干娘所说的信息判断,年龄约莫二十,应是刚出世不久就被遗弃在锦都。
其父为人族,是为半鲛,鲛尾蕴养丹珠处有伤,乃其母产后所为,说来有些残忍,但多半便是冲着要孩子的命去的。
毕竟,鲛人灵之所系,就在丹珠。丹珠在,虽身死,而灵仍不会灭。
近日再记,算上无铄黑市,锦都境内现存的鲛人也不过四百五十余人,其中有一百一十余人是浸过殒灵水的,而此外的鲛人也多各有伤处。
鲛人长寿,其寿命是常人的十倍有余。
人族男子二十加冠,女子十五及笄,即为成年,而鲛族则是五十岁时方才成年。
至于半鲛,何时初度化形,何时即为成年;若一直未化形,则与常人无异。
他们现下并不知这遗孤是否已经化形,但实则仅是最初两条,就很少有符合的鲛人,二十的年纪对于鲛人来说,太年轻了,年轻到只有少数贪玩的鲛人会误打误撞自沂水上岸来到锦都。
他们暂定了三名年龄、初来锦都时间大致对得上的鲛人,妙华安排给可靠的影子去查了。
“嗷呜~”狼崽蹭着妙华的脚,嘴里叼着线团,灵眸楚楚,瞧着别提多呆萌可怜。
妙华忍俊不禁,弯身将其抱入怀中,这狼崽怎像小猫儿般喜欢玩这线团了。她取出沾着狼崽哈喇子的线团,将从冷恂那顺来的夜明珠放在狼崽面前,狼崽眼神发亮,乖巧娴熟的一口含上。
灰已散尽,妙华吹灭了明烛,该去赴约了。
……
夜色沉沉,云来山山顶上,正法神殿依旧灯火辉煌,做晚功的道人尚在殿内诵着经文。
她让缨绯在正殿外候她,若有旁事以便通禀。
守门的童子识得她,不肖多说,便引着她去了后院厢房。
“嗷!呜——”刚进后院,狼崽双爪托着夜明珠,呲着嘴恶狠狠嚎叫。
“谢谢小道长送我过来,既然到了,就不多麻烦小道长了。”妙华温声道。
“好、好,不、不谢。”童子许是被狼崽给吓着了,说话都有些结巴,慌不迭地离去。
妙华瞧着童子走出目光所及之处,眸色由温和转为清肃,凛然入了厢房,床榻上躺着卖糕点的老妇人,榻旁有一着红衣姿容艳丽的女子,妩媚而不落俗。
“请问阁下是?”她轻轻抚了抚狼崽,并未走近。
红衣女子上下打量了妙华一番,才十余日未见,这小城主消瘦不少,玉骨冰肌,薄唇失嫣,真是我见犹怜呢。
“城主冰雪聪明,想来已是猜到了,”她声音甚是好听,柔声勾人,“北无妄海绛沄,见过城主。”
她并未说官位,而是本名,诚意十足。
“国师远道而来,何不先知会一声,怠慢之处,还望海涵。”妙华温声道。
“城主见谅,实在是多事之秋,行事自是肆意了些,”绛沄眼波流转,“我今夜来此,便是来给城主一个保证的。”
“城主可敢同我立下血誓。”绛沄直勾勾看向妙华,微沉着声。
“先不急,”妙华轻笑了声,“不妨将事说清楚了,再来立誓罢。”
“城主,想从何说起呢?”绛沄笑起来时如艳丽的芍药花般动人,却又那么神秘,惹人探寻,她勾着嘴角道。
“将鲛人送回北无妄海后,他们的伤就能彻底疗愈?”妙华向前移了半步。
“嗯哼,差不多。”
“为什么?”
“这么,”绛沄瞥了眼榻上的妇人,显然对妙华此问毫不意外,“殒灵水能吞骨肉噬灵力,无论是对鲛族还是对人族,其所造成的伤害是无法根治的,目前所行之法已是续命良方了。”
“法子并无错,”绛沄抬眸看向妙华,“或许城主想知道的是为何会反复?”
她也并未吊着人,未待妙华再问,面露遗憾,吐露道:“据我所知,行此法后因反复而离世的那位同族是城主亲自诊治的,可旁人到目前为止并未再有反复乃至离世的。”
她直叙其事,但每一句都正正好化为锋利的刃刺在妙华心上。
“当然,城主莫要因此介怀,这也只是不凑巧罢了。”她继续道,“我族人辞我域太久,蕴养的丹珠少了无妄真海之水的滋养,难免效力受损,待回了我域,于无妄真海修养数日,不说痊愈,但起码不至于‘反复’。”
“好,”妙华向绛沄走去,“立何血誓,国师且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