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展轩照月。
玖黎临于书桌,研磨着墨,宣纸铺于桌上。
一两声叩门声响起,在寂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来了?”玖黎放下方墨,“请进。”
“吱呀——”
玖黎抬首看向来人,着一身深蓝色衣服,乌黑的头发被蓝色的发带束起垂下,发丝如瀑,剑眉星目,俊秀面容,渐渐与自己四年前在破庙里结识的那位“傲娇少年”身影重合,只不过眼前之人气质更加肃杀、冰冷。
“请坐。”玖黎指着自己对面的席位道。
“这么晚了,加之你又有伤在身,本应让你好好歇息一番,”玖黎并未拖泥带水,开门见山道,“但是……大战在即,我也不兜圈子,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需要做什么?”阿恪回答得更加干脆,不问缘由不问代价,只是平静地道,就像一个专业的杀手任凭上级的差遣一般。
玖黎对阿恪的态度微有些意外,毕竟自己刚救了人家,就要求人家为自己做事,多少有些目的性太强,换做旁人,难免会有些膈应,虽说报恩也是应该的,但恩人后脚就要求人报恩多少有些功利……
“嗯……寂将军手书了一封檄文以声讨敌军,文风慷慨激昂,忠义报国之情溢于言表。”玖黎垂眼看着眼前空无一字的宣纸,“但,这封檄文放在寂将军那里,我有些不放心。”
“从若渊与南暻隐隐崩裂的局势来看,寂将军这次出征不宜太露锋芒,这封檄文虽已公诸于世,但原文究竟如何,须得看真正的檄文来定……未免之后生出不必要的麻烦,这封檄文我希望你能替我取来。”
“……你为何要接过这个‘烫手山芋’?”阿恪问的很认真,清澈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动,如花间晨露欲滴未滴。
“因为,这檄文于寂将军是潜藏的隐患,于我却是利大于弊的。”玖黎挽起衣袖,握起毛笔轻蘸墨水,在宣纸上写下娟秀的小字——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藏其锋,隐于朝。期三雪,勿归梓。待凯旋,勿念急。
小玖敬上
玖黎话只说一半,并未提及寂夫人同自己娘亲是多年好友之事。
“你就说帮不帮这个忙吧。”玖黎微有些轻快地道,以蜡将信笺口封好。
“嗯。”阿恪顿了顿,“……你为何这般信任我?”
玖黎将信笺递与阿恪,与阿恪目光对上,嘴角扬起一丝轻笑:“我以为,你知道的。”
阿恪耳尖又泛起了薄红,玖黎见了一时不解,这少年似乎耳尖总是会莫名泛红……
“……知道什么?”阿恪有些懵懂地问道。
“你不记得……我了?”玖黎略带迟疑地说,复又问道,“你还记得什么?”
“我只记得自角斗场醒来后的事……”
“什么?!”玖黎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惊愕情绪,拍桌而起,不过片刻还是冷静了下来,也是,毕竟阿恪受了那么重的伤,身上还有诸多以自己的修为和能力根本撼动不了的禁制和咒枷,想来此前定是经历了……
玖黎心道等岑州这边的战事结束了,一定得求师尊解了阿恪身上的禁制和咒枷……
“抱歉。”阿恪道歉的声音轻轻的,却又诚挚,他微垂着首,掩着眸眼,玖黎是俯视的视角,瞧不清他的神情。
“……为什么要说抱歉?”这下轮到玖黎懵了。
“我……不是故意忘记你。”
“噗——”玖黎不由被阿恪这股认真劲儿逗笑了,“哈哈哈……”
玖黎一个人开怀大笑,半扑在桌上,笑了好一会儿,刚看向阿恪打算开口回话,但看到阿恪一副内疚和懵逼的神情,不由又笑得止不住。
这人,看着冷冰冰的,可实际上也太呆萌了吧……
最后,玖黎只得封了自己的笑穴,不过嘴角还是抑制不住地勾起微笑的弧度,开口便没个正行:“你这样诚恳地道歉,让我有种错觉,准确地说,是想到了话本上的情节……”
在阿恪的“求解”目光里,玖黎淡定地说:“就是那种负心汉转头忘了家中苦守寒窑的妻子,等妻子找到他质问他时,他却表示自己失忆了,知道有这么一段纠葛后,十分愧疚悔恨,诚挚道歉云云……”
玖黎自小话本就看得多,虽大多是武侠类的,但这种比较波折的情节亦时常会看到,此情此景倒是口无遮拦打趣连连,但瞧着眼前人愈发“黑下去”的脸,玖黎渐渐消了声,这个玩笑自己似乎有些开过头了……
玖黎反应过来后忙找补道:“咳咳,这些都是我……”说着好玩的,别往心里去啊。
不过为时已晚,玖黎话未说完,但听眼前人郑重道:“若真是如此,我会负责的。”
“负……责?!”玖黎顿时抬起头,脚一抽不由撞到桌底,“什么负责,谁……谁要你负责……咳咳,阿恪朋友,我阿七郑重向你致歉,刚刚哪些都是我胡诌的,不可信,不可信,无须负责,无须负责的。”
玖黎算是认识到了,这阿恪说话简直就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自己断不敢再随意与之开玩笑,差点将自己绕进去,终是言简意赅提了几句过往:“我们四年前萍水相逢过,我医治过你,你亦有恩于我,我们还有一个约定,不过,现下你失忆了,这个约定就暂且不提吧。”
“……我会努力想起来的。”阿恪长长的睫羽微颤,如立誓般庄重许诺道。
“好,我等你,”玖黎眼眸灿灿,“不过你也别急,等这些事儿结束了,慢慢想也不迟。”
“……嗯。”
“对啦,取到檄文后,不用立刻回来交予我,先将这封信捎给寂夫人。”
“好。”阿恪拿起面前的信,他脑子有些乱,寂将军和寂夫人,他为何莫名觉得有种熟悉感……
……
“回主子,阿七姑娘和那小子的谈话就是这些。”
“他没名字吗?”南宫子晳冷冽道。
“回回……回主子,阿恪从阿七姑娘房间出来后,就连夜启程了,十一在跟着。”刑九在南宫子晳身边多年了,自从这个叫阿恪的小子出现后,主子愈发阴晴不测了,他便有眼力见轻蔑地叫着这小子,可不过半天时间,主子一开始不是默认自己那般称呼,这时却又提醒自己改口。
害,主子心,海底针啊。
“嗯,无其他事便下去吧。”
“是……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