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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雪华热泪盈眶:“军座!此去一别,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相见?”
“战乱岁月,一切都很难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雪华,也许你这次脱离军队,以后会找到一条更好的发展道路。”孙里仁轻轻拍了拍鲁雪华的肩膀,几分感伤地说,“其实,我此行内心也一直忐忑不安,不知道军委会招我去述职真实用意是什么?”
鲁雪华一脸迷惑。
“既然你已不在军中,实话告诉你也无妨!‘老头子’和史迪威两人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老头子’以种种借口,多次向罗斯福总统要求撤换史迪威,不希望他在中国军队中影响力进一步提升。作为深受史迪威将军信任的中国高级将领,老头子对我也十分猜忌。此次重庆之行,凶吉难料啊!”
“那您该怎么办?”
“听天由命吧!”孙立人深深叹息,“我个人荣辱进退事小,只怕新一军这支虎贲之师再难扬威抗日战场了!”
鲁雪华不知道该说什么。
“叭叭!”下面传来汽车鸣笛声,是孙里仁的司机准时在下面来接他。
“半小时到了,该是告别分手的时候了!雪华,多保重!”孙里仁紧紧拥抱着鲁雪华,虎将眼中泪花闪动。
放开鲁雪华,孙里转身转向房门,向外走去。
“军座!”鲁雪华望着孙里仁的背影,“噗通”一下跪了下去。
孙里仁站住了,但他没有回头,声音严厉地说:“鲁雪华,站起来!中华男儿,只跪天地、只跪父母,没有其他任何人、任何事情能让我们下跪!如果你还曾经是新一军的一员,就立即给我站起来!”
鲁雪华“腾”地站起身来。
孙里仁打开房门,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军靴踏在楼梯上,“咚咚”声,越来越远。
下面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鲁雪华连忙奔到窗户前。
吉普车开动了,很快就消失在小街拐角之处。
“再见了!我的师长、我的长官、我的恩人!”鲁雪华心中默默叨念,泪水长流。
一小时后。
“掌柜,退房!”当鲁雪华拎着皮箱从客房里出来时,边城客栈的老板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进去那位断手瘸脚、满头绷带的伤兵,变成了一个清俊飘逸的知识青年。
“老总~不,先生,房费已经付过。您请走好!”老板点头哈腰,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何方神圣,丝毫不敢得罪。
2安顺城汽车站。简陋的票房内,售票员正隔着窗户伸着懒腰打着呵欠。
虽然安顺城只有每天两班开往贵阳的汽车,但20元法币的票价让绝大多数老百姓望而生畏,所以买票乘车的人寥寥无几。
“证件!”戴着大盖帽的售票员收下递过来的20元法币,却没有立即给来人车票,有气无力地说。
一张盖有军令部印章的通行证递了上去。
“鲁思霞?怎么一个女人的名字?”售票员抬头瞟了一眼买票者,嘴里自言自语嘟囔了一句,“去贵阳干什么?”
“求职。”
“求什么职?”
“老师”。
听到“老师”两个字,售票员语气顿时谦卑了起来:“哦?原来是文化人。对不起,站里规定,所有去省城的人都要盘查,严放匪谍。”
民国时期,对文化人的尊重早已蔚然成风。
车票双手放在另一只匀称的手上。
买票者拿着票,拎着随身皮箱,顺利进站,上了一辆敞篷的美国道奇十轮大卡。
此人就是鲁雪华。
当他目送孙里仁远去之后,他才突然意识到,他要一个人独自面对未来的一切了。
当务之急,首先是要为自己打造一个全新的身份。
他将空白的通行证仔细地平摊在桌子上,掏出梅教授临行前送给他的派克金笔,下笔前却颇费思量,毕竟,改变父母赐予的名字,是人生中一件大事。
他的目光落在梅霞的梳妆盒上,他突然发现,自己这些年来经历的悲欢离合,竟都与霞姐有关联。自己有意无意做的一切,根由竟都在霞姐这里!梅霞,是他内心无法割舍的牵挂。
于是,他有了主意,在姓名一栏,工工整整填上:鲁思霞。
“鲁雪华!你已经手刃了绝大部分残害你亲人的鬼子淫魔,你的灵魂和躯壳都已经留在密支那新一军墓园了,永远和牺牲的第一军弟兄们在一起,永远和师父李让梨在一起,将来永远陪伴孙长官!从今往后,你就改名为鲁思霞,牢记住霞姐,也牢记住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个犬川次郎!”
3敞篷汽车行驶在通往贵阳的坑洼不平的土石路上,掺杂着酒精和桐油的劣质汽油冒着黑烟,散发着难闻的味道,不断摇晃颠簸。
车子里面座位是一个个粗木制作的小板凳,没有固定,随意放着,人坐在上面,就如同处在波涛中的小舟,被摇晃极为难受。
鲁思霞早上忙着化妆,从密支那出发就没吃早饭,一开始还沉浸在与孙里仁分别的感伤之中,也没心思吃中饭,现在太阳偏西了,他才觉得饥肠辘辘。
好在他上车之前,在车站门口买了几个狗肉烧饼,尽管已经变得很僵硬,好在鲁思霞在军旅中磨砺过,冷菜冷饭也算是家常便饭,于是他从报纸中掏了烧饼,干干地咬了一口。
突然,他的视线落在包装的报纸上,那是昨天的《黔江日报》,上面赫然印着:“敌11军步兵第3和第13师团进攻黔南,贵阳南大门独山告急!”。
鲁思霞内心一阵茫然。想不到中国驻印军在缅北将日军打得跌盔弃甲,溃不成军,但在国内,鬼子竟然能够长期直入,直逼中国内陆腹地。
尤其不协调的是,就在这条消息旁边,刊登的竟然是“昆曲名伶贵阳现演《贵妃醉酒》”的大幅演出广告。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又唱后庭花!”鲁思霞愤愤地说。
“不是商女的错,而是消费商女达官贵人的错!”突然对面有人说道。
鲁思霞这才注意到,对面坐着的是一对40岁左右的中年夫妻和一个10岁左右的小女孩,这应该是一家人。行李很单薄,只有几个薄薄的简单布包。唯一值钱的是一只蔑编暖壶,被小姑娘紧紧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