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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死刑执行决定书”放在宋开顺面前。他满满拿起笔,颤抖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看守所几位干警忙着给宋开顺卸去手铐脚镣,两个法警拿着法绳等在一边。当脚镣手铐卸下以后,宋开顺活动了一下早已僵硬的四肢,乘着身体的片刻自由,他向于心远和看守所所长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你们的照顾,在此别过了!”
两个法警上来,将宋开顺胳膊拧到身后,用绳套套住他的脖子。
宋开顺没有挣扎,而是顺从地配合法警将其五花大绑。法警用绳子将宋开顺双脚捆扎在一起,只留出少量空间,使他能做小步移动。最后用绳子将他脚踝出裤腿扎紧,这样是为了防止死刑犯人宣判时大小便失禁。
当五花大绑、脖子上挂着名字上被打着大红叉牌子的宋开顺走出看守所,看守所的所有干警列队向他挥手作别,这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既是对将死之人的安抚,也是对他们多日来提心吊胆监护日子的告别,他们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2看守所外,已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几十名解放军战士荷枪实弹,组成一道森严的警戒线。警戒线内,是法院、检察院、司法局和公安局的法场监督人员,警戒线外,是各地的记者和雷江的老百姓。
警戒线内外,都是一片闪光灯闪耀的光芒。都在为宋开顺留下人生的最后影像。
为了震慑犯罪,按照惯例,死刑犯先要游街示众,然后在雷江书院操场开公判大会,再押送刑场行刑。
作为副指挥长,于心远都要亲临这样的现场。尽管许多重大刑事案件整个侦破过程他都参与,但每每到了最后这个阶段,他都轻松不起来。毕竟,罪犯也是一条鲜活生命,不管他曾经是多么的穷凶极恶,但在强大的专政机关面前,都显得那么的渺小和可悲。
昨晚,当他知道了宋开顺全部秘密之后,他对这个罪犯的感情更加复杂起来,觉得宋开顺既可恨可耻,又可怜可悲!如果没有那场残酷战争、没有犬川次郎精心设局和步步紧逼,宋开顺未必会沦落为汉奸,犯下如此滔天罪行。依照宋开顺的聪明才智,也许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医师,或者老练的掌柜,既能成为社会有用之才,又能颐养母亲天年。
那场战争,不仅在当时给中国人民造成巨大伤害,即使几十年后,战争影响依然存在,还有人作为牺牲品,为此付出生命代价。望着眼前五花大绑的宋开顺,于心远心情格外沉重。
刑车在雷江县繁华街道缓缓绕行。刑车前面押着的是挂着死囚胸牌、五花大绑的宋开顺。街道两边站满了雷江百姓。
对于雷将百姓来说,眼前这个将死之人,是他们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作为文革期间曾经叱咤风云的红司令“宋开顺”,他们是那么的熟悉,而作为曾经影响他们家人生死的“鼹鼠”“宋振涛”,他们又是如此陌生;这也是一个令他们爱恨交加的人,作为为虎作伥的汉奸,作为祸害乡邻的内奸,雷江人对他刻骨仇恨,但作为毒毙“孩太君”的“英雄”,雷江人对他又是由衷感激。“记住历史、忘记仇恨”,这种境界对于一些高层官员学者也许做得到,但在普通的老百姓心中,还存在着“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朴素天理。
刑车就是在雷江百姓“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交织目光中缓缓穿行。宋开顺最惧怕的,就是在游街示众时,看到雷江百姓的愤怒目光,听到雷江百姓的切齿怒骂。街道两边尽管聚集满了雷江百姓,但却毫无声息;宋开顺低着头,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从投过来的目光中,宋开顺读出的更多是宽恕和同情。雷江人民是善良和大度的,这使得他心情释然了很多。
3绕行全城一周,刑车再回到雷江中学操场。这里,宋开顺很熟悉,曾经,他作为“鼹鼠”,躲在幕后,掌握着全雷江人的生死;曾经,他作为“红卫兵”,站在演说台前,叱咤着雷江的风云。而今天,他将站在审判台前,在这里接受正义的审判,走向人生的终点。
秋高气爽,风轻云淡。宋开顺克服着绳子的束缚,努力的抬着头,眼光直直地望着远处的天空,那里,似乎有他慈祥的母亲在召唤。高音喇叭里在说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只是到最后,隐约听到“验明正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时,他才觉得身后有两双大手,死死将他头往下压,然后拖架着他,往刑车走去。
在鸣响着凄厉警笛的警车开道下,刑车迅速向城外开去。
很快,刑车停了下来。当宋开顺从刑车上被拖下来时,他惊讶的发现,刑场就是离翠云山的后山不远处,当年他暗杀雷江游击队长的地方!
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因果报应?难道真的是那些冤魂来向我索命?宋开顺心里暗自感叹。
当他被架到一个标记着大大黑色感叹号的木牌前,人群停住了。又是围上一群人,对他拍照的拍照,检查的检查,最后,有人问:“宋开顺,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宋开顺摇摇头。该说的,他已经交代给于心远了。
“跪下!”有人喝道。同时,狠狠地在他腿弯处踹了一脚。
宋开顺“扑通”一声直直地跪下了。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后面传来的,是一系列的“上弹、举枪、瞄准、预备”的口令声。
但宋开顺最后听见的,似乎是翠云庵远远飘过来的悠扬的钟磬声。
“放!”随着指挥长手上红旗落下,宋开顺身后三支56式半自动步枪枪口同时喷出火焰。但只有一支枪射出了弹头,其他两支发射的是空包弹。
人们只见宋开顺的身子猛地一挺,睁大了眼睛,似乎愕然了一下,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猩红的鲜血像蛇一样,从宋开顺身上汩汩流出,向四周蔓延开来。(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