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消息,在不同的人听来,反应是截然不同的。
如果说曾宗源听见赵光奎平安回家的消息后是一脸的懵懂混杂着惊慌的神色。
那吕厚仲则是满脸的平淡,甚至还有几分不屑。
听完管家赵光成的汇报,他微笑着很平静地问了一句。
“光奎失踪了一段时间后,就这样回来了?”
“就这样回来了。”
“我是问他有没有变化?”
“我去了赵家,见赵光奎跟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正午的阳光很明亮。
吕厚仲望着远处的苍山,自言自语道:“这小子够可以的。”
又问:“他是被啥人绑架走的?”
“我听他说,他是被乌兰山的几个土匪抓走的,这段时间一直关押在一个很隐秘的山洞里。”
“他又是咋逃回来的?”
“是一个叫孟虎的土匪放了他,还把他一路护送到野麻滩。”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吕厚仲脸上露出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他知道。
遭到乌兰山的土匪绑架的人票,不论男女老少,很少有活着回来的。
地老鼠手里是这样,常云还是这样。
敲诈完了最后一笔银子,再一刀砍了脑袋。
除非有个别很特殊的,才能够平平安安地走下乌兰山。
在他遥远而又清晰的记忆中。
爷爷吕寂就是这很特殊的寥寥无几的人里面的一个。
那是吕家花费了大把大把的银子,又动用了县里省里的老关系,才保住了爷爷的一条老命。
而另外几个一起被掠上山的人,就没有这么好的命运了。
家属花光了最后一块大洋,收到的却是鲜血淋淋的人头。
当初。
听见赵光奎喝醉酒后被蒙面人从黄河边绑架走的消息后。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赵家水不深土不厚,根基太浅。
在自己暗中鼎力向新任县长李文斌的推荐下。
筏子帮首领赵通才取代了王明泰。
不料。
刚刚当上野麻滩的保长的第一天。
他的独生宝贝儿子赵光奎就沉不住气,居然带领着一帮人去西靖县城里大摆宴席大肆庆贺宣扬。
这不是明摆着自己给自己招惹祸端吗?
果不其然。
赵家小子被乌兰山的土匪绑架走了。
这件事情,说到根子上。
赵家是长工出身,一旦有了几个钱,吃了几天饱饭,就狗肚子里盛不住酥油,得意张狂的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如今。
赵光奎居然毫发未损地回来了。
这让吕厚仲多多少少感到有点意外。
暗自认为这是天意,赵家小子命不该绝。
晚上。
他忍不住说起了这事儿。
“你说说,启耀,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吕启耀大笑着连声说:“还是爹你看问题深刻,就是这么回事儿。”
又说:“不然,赵光奎咋能平安回来呢?”
“也许是天意。”
“爹,赵家这几年走了狗屎运,大小事情顺利的不得了。”
吕厚仲淡淡的一笑,说:“他们是该到诸事走运的时候了。”
“爹,我想跟你说另外一件事儿。”
吕启耀今晚是特意请假回家来的。
今天下午。
团长韩联山神态非常严峻地下了一道命令。
明天上午,要他带着特务连连长庄友德以及团部作战科长秦子元,去一趟乌兰山,当面跟常云商谈改编的事情。
最后又沉声说,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免得夜长梦多,无端生出一些变故。
吕启耀一口气向父亲讲完了这件事情。
说:“爹,我咋老觉得常云不是真心投诚。”
吕厚仲冷笑着说:“那你说说,常云在搞什么鬼?”
“上次,他派一个叫孟虎的人下山来骑兵团谈条件,和韩团长都已经谈妥了,乌兰山的土匪要改编成特种大队,不知怎的又变卦了。”
“土匪嘛,就这样,反复无常。”
蓦地。
吕厚仲想起了什么,禁不住追问了一句。
“你说有个叫孟虎的人?”
“嗯,跟韩团长谈判的那个人就叫孟虎。”
见父亲一脸的惊奇,吕启耀又说:
“这个人据说是常云在西北军里的老部下,也是他的心腹兄弟。”
吕厚仲心想,赵光奎就是这个孟虎放走又亲自送回野麻滩的。
看来。
这个姓孟的是大有来头。
少许。
叹了一口气,说:“启耀,你这次去乌兰山,是身负重任呀。”
“爹,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吕启耀脸上闪过一丝苦笑,说出了他今晚回家的真实心情。
“怕这一去,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灯光下。
吕厚仲紧盯着儿子英俊年轻的面容,一时间没有说话。
说句大实话。
自小至今。
四个儿子中,他在这个最聪明的小儿子身上寄托了很大的希望。
想让他进入中国最有名的大学,毕业后在政界能够有所作为,进一步光大吕氏家族。
这样。
就会一举改变吕氏家族百年以来富而不贵的颇为尴尬的现状。
最终。
他的这一宏大的心愿被三儿子吕启荣实现了。
而吕启耀则被他亲手送进了骑兵团,后来又尽自己之所能,将其推上了团副的位置。
乱世年头,手里的刀把子枪杆子才是安身保命的法宝。
自从有了这两个在军政两界已经站稳脚跟的儿子,吕厚仲才觉得睡觉踏实了许多。
不曾想。
今天,团长韩联山却派吕启耀去乌兰山招降那些杀人放火不眨眼的十恶不赦的土匪。
这让他在担忧的同时,也隐隐看到了一丝飞黄腾达的曙光。
过了很长一会儿。
吐出一口长长的水烟,冷声冷调地问:“你怕常云会杀了你?”
吕启耀没有回答,只是露出了一丝羞涩的笑容。
谁不怕死呀?
这世上好像还没有。
反正,他活了二十来年,没有见过一个。
吕厚仲又问:“你是不是个军人?”
“爹你问这话是啥意思?”
“如果你是个真正的军人,真正的男子汉,就应该为韩团长的这种安排而感到高兴。”
吕启耀一愣,目光里全是疑惑。
问:“为啥?”
“你好好想一想。”
“我想不出来,才特地回家问爹你来了。”
吕厚仲装了一锅黄晶晶的水烟丝,咕噜咕噜地连着吸了几口,又很惬意地吐了出来。
冷声反问了一句,“常云一定会杀你吗?”
吕启耀想了想,说:“也许会,也许不会,我也说不准。”
“这就对头了。”
吕厚仲说:“上了乌兰山,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阎王殿鬼门关。”
见儿子听的很认真,继续侃侃而谈自己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启耀,要想让常云不动刀不动枪,心甘情愿地下山接受骑兵团的改编,那就得看你娃娃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听到这里,吕启耀急不可耐地插了一句话。
“爹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要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又能完成韩团长交给你的任务,只有六个字。”
“哪六个字?”
“以不变应万变。”
吕启耀猛然拍了一掌自己的大腿,大笑着连声说了几个对对对。
看着儿子有点得意的神情,吕厚仲用略显不悦的口气教训道:
“启耀,你回去后,好好琢磨琢磨赵光奎是怎么平安回到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