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着岳秀峰那匹名为九花虬的高头骏马,风驰电掣地冲进卧虎山自家小院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树梢了。
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
悬挂在树梢,如同一个圆盘,明晃晃如清水般地洒在这片原始古老的茂密森林里。
没有风。
大大小小的树木静静地耸立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很肃穆端庄。
孟虎跳下马,见屋子里没有灯光,黑乎乎的。
心想,父亲也许又喝醉了酒,睡着了。
他自小就知道。
酒是孟老三这辈子唯一的至爱。
一天一小喝,三天一大喝。
每次不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是绝不罢休。
妻子死后,无人管束,喝酒喝的就更厉害了,整天醉醺醺的。
孟虎站在院子里,大声吆喝了起来。
“大黄,小黑,你们是不是也喝醉了,咋不出来迎接我?”
当初。
父亲从外地带回家的时候,大黄还是一条刚刚睁开眼睛的小狗娃子,胖乎乎的,憨态可爱。
孟虎就给它起了这样一个很有气魄的名字。
后来。
又捡回了一条浑身没有一根杂毛的纯黑色小母狗,就美其名曰小黑。
这两条狼狗是孟虎以前很亲密的伙伴。
他走到哪儿,就紧跟到哪儿,形影不离。
此刻。
见大黄小黑没有像以往那样很亲热地跑出来迎接自己。
孟虎又忍不住放开嗓子大喊了几声。
喊声回荡在天空中,顿时惊的地上的月光迸溅了起来。
可是。
院子里还是没有一丝动静。
别说见不到这两个伙伴的矫捷身影了,就连一声狗叫也听不见。
不好。
孟虎后背上情不自禁地泛起了一股凉气。
刚想转身退出院子,却听见脑后响起了一声暴喝。
“别动。”
随即,一件硬邦邦的冰冷东西紧紧地顶在了后脑勺上。
遭遇埋伏了。
孟虎脑海里倏地闪过这样一个念头的同时,也不由自主地紧紧思索了起来。
他企图在最短的时间里判断出偷袭者的身份和目的。
然而。
很快就失望了。
因为对方的声音非常陌生。
他以前从来没有听见过这种嘶哑的就像红嘴乌鸦的叫声。
这时。
一只大手很麻利地掏走了他藏在腰间的双枪。
又厉声命令道:“别回头,进屋。”
边说边伸手使劲地向前推搡了对方一把。
孟虎身不由己地打了个趔趄,暗自吸了一口气。
下午好不容易才走出了县自卫团团长岳秀峰的狼窝。
晚上又自投罗网地钻进了生死难测的虎穴。
更何况。
这虎穴还是自家的屋子。
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想到这儿。
他禁不住替老父亲的安危捏了一把担心的汗水。
孟虎走进屋子的一瞬间,就嗅见了一股很刺鼻的浓烈味道。
这是狗肉。
他心中蓦地一沉,涌起一丝悲愤的情绪。
大黄小黑已经被人杀死,还煮着吃了。
刚动了反抗的念头,却明显感觉到脑后的那把短枪加重了手劲儿,顶的头皮发疼发疼。
他知道。
如果自己稍有不从的动作,这把短枪就会毫不犹豫地射出一连串的子弹,将他的脑袋打得稀巴烂。
就在这一刻。
灯亮了。
孟虎看见几个陌生汉子穿着光面羊皮袄,围坐在一起,用冷漠混合着警惕的目光一眼不眨地注视着自己。
少许。
其中一个脸上有着几道很明显伤痕的汉子率先打破了这股难捱的沉寂。
冷声问:“你就是孟虎?”
昏暗的灯光下。
他脸上的那几道横七竖八长长短短的刀疤就像刚出土的暗红色的蚯蚓,歪歪扭扭的,一张嘴就蠕动了起来。
孟虎点了点头。
心想,瞧他这丑陋恶心的模样,也不是个啥好东西。
说不定,就跟乌兰山的那一伙人一样,也是杀人越货的土匪,继而。
反问了一句,“你们是哪条道上的朋友?”
这几年里。
为了创建发展游击队,他跑遍了卧虎山方圆百里之内的山山水水,还不曾见过这几个汉字。
但从对方的口音上判断。
这些人就是土生土长的黄河两岸的人,不是外来的和尚。
刀疤脸冷笑着说:“你先别管老子是啥人。”
吐了一口痰。
又说:“我问你,那个叫罗振亮的游击队长在哪儿?”
“啥游击队,啥罗振亮,我哪儿知道呀?”
孟虎做出一副很无辜的惊诧样子,说:“我刚从外地回来,只是想看看老父亲。”
不过。
这句话让他紧绷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
原来罗振亮还活着。
从战前的排兵布阵到战后取得的成效上来看,与以前的几次围剿相比,这次县自卫团的突袭最猛烈也最成功。
说句大实话。
纵观整个战斗过程,是干净利落战术得当大获全胜。
也许。
岳秀峰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活捉或打死罗振亮,让他成功逃脱了,成了漏网之鱼。
要知道。
这位游击队长是上级派来的,一上任就掌控了游击队的所有大权,说一不二。
而自己这个原来的队长则变成了副队长。
孟虎转念又一想。
这几个汉子莫非是岳秀峰特意安插在卧虎山专门追捕游击队员的?
在眼下这种很严酷恶劣的生存环境中。
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组织者领导者,那些被打散的游击队员稍有不慎,就很难逃过这些如狼似虎的搜捕者的魔爪。
白天悬挂在西靖县城钟鼓楼上的那几颗血淋淋的人头就是最好的例子。
就这样。
翻来覆去地在脑海里盘算了好几遍,刚放下的一颗心又重新提悬了。
“孟虎,你死到临头了,还不说实话?”
刀疤脸扫视了其他几个汉子一眼,用冷硬的含有浓重威胁意味的语气说:
“再不说实话,看老子一枪不打爆你的狗头?“孟虎脸上闪过一丝轻蔑的冷笑。
不卑不亢地说:”大哥,你就是把我打成筛子,满身的窟窿,我也不知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
他想。
当年,老子跟着西北军总司令冯玉祥将军南征北战动挡西杀出生入死的那会儿,你他妈的还在家里用尿水和着泥土玩家家呢。
今天这个夜晚。
敢在老子面前说这样的大话,也不怕闪了你的狗舌头?
就在孟虎肚子里充满了鄙夷冷笑之际。
刀疤脸又说话了。
这次的口气倒是柔绵了许多。
“孟虎,别看你如今是常云眼前的红人,可你别忘了,这里是卧虎山,不是乌兰山。”
“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既然你知道你的处境,那为啥还不说实话?”
孟虎咧开嘴巴笑了笑,依然是一副一问三不知的傻模样。
答道:“大哥,我只是来看望老父亲,你问的这些,什么游击队的,我真的一点也不清楚。”
刀疤脸目光炯炯地逼视着对方。
忽然,脸色由阴转晴。
哈哈哈,哈哈哈。
边放声大笑边说:“你不是来看你老父亲的吗?那老子今天就让你看个够。”
话音还未落地,就很清脆响亮地拍了几下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