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树林带着县自卫团长岳秀峰几个人,在这个冬日的上午,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野麻滩。
此行主要有两个任务。
一是了解当地驻军骑兵团向吕王赵等几家大户强行征收粮草饷银的事情。
二来,还有一件非常隐秘的不能向外人透露一丝风声的私事儿。
迎着早晨充满寒意的清辉。
几个人刚跳下渡船,保长赵通就笑嘻嘻地迎了上来。
这几天。
他的心情格外轻松舒畅。
失踪的儿子赵光奎平安回来了,让他卸下了压在心头多日的一块巨石,能不高兴吗?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
走在野麻滩刚刚恢复了生机的大街小巷,赵通见谁都笑眯眯乐呵呵的一副弥勒佛的模样。
吃过早饭。
他正坐在火炉边悠哉游哉地喝罐罐茶的时候。
杨宝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大院。
还没有来得及进屋子,就在院子里喊开了。
赵保长赵保长,来人了。
赵通皱起眉头,很不满地隔着窗户吼了一嗓子。
进来说话,大清早的就像叫驴一样的喊啥喊?
杨宝走进屋子,说,保长,岳秀峰带着一群人过河来野麻滩了。
赵通吃了一惊,瞪大眼睛厉声问,真的?
谁敢哄你?
杨宝有点冤枉地说,他们在东岸一上船,我就发现了,赶紧跑来向你汇报。
赵通端着罐罐茶,紧紧思索了起来。
以前。
按照他的叮嘱,黄河两岸一旦有风吹草动,赵全有就会第一时间向他报告。
后来。
赵全有跟着王鞭杆去了兰州,就再也没有踪影了,至今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无奈之下。
赵通把这份差事交给了杨宝。
这小子比赵全有更机灵更有眼色,不管大事小事,一律在最快最短的时间之内向他做详细汇报。
这样。
赵通就能够随时随地掌握野麻滩发生的所有事情,力争做到心中有数应变有策,致人而不致于人。
过了一会儿。
他语气淡淡地说,我知道了。
杨宝走后。
赵通又喝了几口罐罐茶,才动身去了赵家码头。
一路上,他反复思索着。
不论发生了啥事儿,就是天塌了下来。
既然县自卫团团长岳秀峰这个西靖县城里的地头蛇来了,自己就不能不去迎接。
在眼下这个乱世年头。
他谁也不敢得罪,说白了,也确实得罪不起。
因为赵家在野麻滩的根基太浅,不能跟王家吕家还有济世堂这样树大根深的百年老户相提并论。
当他脚步匆匆来到渡口的时候。
明亮的阳光映照下,岳秀峰一行人刚刚到达黄河西岸。
赵通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很热情地问候了一句。
“岳团长巡查野麻滩来了?”
岳秀峰目光炯炯地紧盯着对方,居高临下地粗声问:
“你就是新任的赵保长?”
“是我,岳团长。”
岳秀峰脸上流露出一股很明显的不屑,沉声道:
“今天,郭特派员是特意来为你们排忧解难的。”
赵通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省府的郭特派员大驾光临野麻滩了,怪不得如此兴师动众。
自卫团岳团长亲自陪同,一路为其保驾护航。
这时。
郭树林微笑着说:“赵保长,我是来了解骑兵团向你们胡乱摊派粮饷的。”
赵通急忙说:“欢迎欢迎,我们是盼星星盼月亮,才把特派员你盼来了。”
这是一句大实话。
自从听闻省府派人来到了西靖县,王明泰吕厚仲等人就是睡觉都在翘首期望。
可是。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天气越来越冷了,还是不见这位郭特派员的身影。
就在大家几乎要绝望的时候。
他却突然出现了,这让赵通是又惊又喜。
当下.
用激动而又颤抖的声音说:“请特派员到保公所里坐一坐。”
郭树林很有威严地巡视了一眼天高地阔的野麻滩,朗声说:“去王记车马大店。”
岳秀峰吩咐道:“赵保长,你在前面带路。”
“好的好的,我带路。”
赵通赶紧答应一声,就像狗一样屁颠屁颠地走在了前头。
这一刻。
他心底里情不自禁地腾起了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浓烈的自豪感。
这是赵家几代人就是做梦也不会梦见的风光场面。
在这个阳光温暖的看似很平常的冬日里。
他在无意间遇上了,真是赵家老先人的坟头上冒青烟,喜从天降啊。
怀着这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惊喜心情。
他带着郭树林一行人走进了王记车马大店。
站在大门口。
赵通底气十足地亮开嗓音大喊了一声。
“王大掌柜,还不赶快出来迎接贵客?”
这句话惊得那些刚刚起床正在忙活的客人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聚焦在了这位新任野麻滩保长的身上。
此时此刻。
赵通要多得意就有多得意。
见王明泰明没有出来,又忍不住吼了一声。
“王大掌柜,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回头又讨好似地说:“这个王明泰,仗着有几个钱,傲慢懒散惯了,没有一点人情。”
岳秀峰制止道:“赵保长你别再大喊大叫了,闹得鸡飞狗跳墙,就跟乌兰山上的土匪一样。”
郭树林飞快地扫视了一遍大院,见房屋很多,几乎住满了客人,不由得暗暗点了点头。
心想。
据说王家是靠盗墓发迹的,似乎不假。
这时。
厚厚的门帘一掀,王明泰打着饱嗝走了出来。
方才。
赵通喊第一嗓子的时候,他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荷包蛋。
每天早上起床后吃一碗荷包蛋,是父亲保持了一辈子的雷打不动的习惯。
去年四月,王维忠突然死后。
在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王家偌大产业的同时,也继承了每天早晨吃荷包蛋这一很特殊的嗜好。
听见赵通在大门口扯开嗓子喊叫,王明泰禁不住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
奶奶的,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好像没有人知道你姓赵的是野麻滩的保长?
孙猴子当上了弼马温,不知道天高地厚饭香屁臭了。
长工的后代,永远改不了狗吃饱屎就张狂的毛病。
自从被新任县长李文斌无缘无故地突然撤掉保长之后,王明泰心里就充斥着一股无名之火。
后来有一次。
镇长孙怀礼喝大了酒,悄悄告诉他,这都是吕厚仲那个老杂毛在背后使坏的结果。
新官上任三把火。
李文斌初来乍到,不分青红皂白,偏听偏信,拿王家开刀立下马威。
只要一想到这些。
王明泰觉得一股黑血从心底里往上直冒,恨不得一刀捅死这个新县长才解恨。
如今。
赵通这个当年王家下人的后代也想骑在主人的头上作威作福拉屎撒尿,他能不发火吗?
今天这个暖洋洋的早晨。
王明泰吃完荷包蛋,才漫不经心地走出堂屋,想看看赵通这么急吼吼地喊他,到底有啥急事情。
就在他掀起门帘的一瞬间,却不由自主地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