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塘镇回来后。
吕启荣叮嘱了赵通几句,就独自去了野麻滩小学。
他是特意登门来找校长周正庆续写吕氏家谱。
野麻滩小学修建于1927年的年初,由原来的吕家私塾扩建而来。
这一年。
正是国民革命闹得冰火两重天的时候。
国共两党由原来的亲兄弟一夜之间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
王明泰吕启荣的几个兄弟姐妹先后都在这里读过书。
建校之初。
原来的私塾先生曾宗源怀着巨大的热情,渴望能够担任这所新式小学校的校长。
不料,遭到了校董吕厚仲的断然拒绝。
让这个自诩为黄河两岸第一才子的人吃了闭门羹。
回到家后。
曾宗源跪在列祖列宗的遗像前,嚎啕大哭了一场,暗自下定了一个令他也感到有点吃惊的决心。
后来。
趁时任县长马跃华来野麻滩视察工作的机会,吕厚仲与之谈及校长的人选问题。
校长是一所学校的灵魂,不可不重视。
最后。
经过一番权衡比较。
两人一致决定重金聘请原皋兰书院德才兼备的青年也是国文教员的周正庆担任校长。
时间不长。
曾宗源就离职去王记车马大店当了账房先生。
对他的这一决定,吕厚仲是心知肚明,只能发出一声苦笑。
无奈之下。
吕厚仲跟校长周正庆进行了一番紧急磋商。
就这样。
刚从兰州师范学校毕业的王家二小子王明安顶替了曾宗源留下的空位置。
然而。
一年以后。
在一个天高气爽的初秋的夜晚。
王明安却不辞而别,半夜时分跟着一支过路的国民革命军去了南方。
这让周正庆吕厚仲很是失望之余,也非常恼火,大骂王明安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无奈之下。
只得从银川另请了一位叫肖鸿雁的女老师。
今天这个天空中飘着丝丝冷雪的日子里。
在距离学校很远的地方,吕启荣就下了马。
站在大门口。
听着朗朗的的读书声,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当年上学时的那段岁月里。
少许。
竟情难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很五味杂陈的感慨。
看校门的老汉是镇自卫队队员徐老六的父亲。
见吕家三小子站在校门口,赶紧走出门房,满脸堆笑地说:“吕处长来了。”
“我去找周校长。”
“周校长的办公室在西边,门上写着字。”
吕启荣点点头,径直走进了校长室。
掀起门帘的同时,微笑着叫了一声。
“周校长。”
吕启荣的突然来访,让周正庆感到很惊讶。
尽管他早就听说这位吕家三少爷来野麻滩赈灾已经有多日了。
当下。
站起身,与吕启荣握了握手,又泡了一杯热茶,放在茶几上。
笑着问:“吕处长今天有闲时间了?”
“我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登三宝殿。”
“哦。”
周正庆紧盯着对方,脸上流露出一丝疑惑。
在担任野麻滩小学校长的这段年月里,他得到了吕家的多方照顾。
说句大实话。
如果不是吕厚仲的竭力保举,他早就有可能卷铺盖走人了。
因此。
对吕家人自然有一种别样的亲近感。
见吕启荣这样说话,略显疑惑的同时,说:“吕处长开玩笑了。”
“我真的有事来找你。”
“啥事儿?请说。”
吕启荣喝了一口热茶,语气很诚恳地说出了他们父子想请周正庆续写吕氏家谱的来意。
“周校长,这是家父的意思,也是我和启耀的意思,还请你赏脸。”
“这是好事儿。”
周正庆说:“吕老爷一向待我不薄,这正是我报答他老人家的时候。”
这种极其爽快的态度大大出乎吕启荣的预料。
没有想到。
平日里看似一本正经很严肃刻板的周校长居然如此爽朗痛快。
吕启荣微笑着恭维了一句。
“周校长远离家乡,不辞辛苦,为野麻滩培育人才,乃造福千秋万代的功劳。”
这句话说的很自然很真诚。
周正庆心里即刻腾起了一股滚滚热浪。
“吕老爷对我有知遇之恩,周某人焉能敷衍?”
如今这乱世年间。
能够像吕厚仲这样真正重视教育的有识之士,说句心里话,是少之又少。
这一时。
他竟觉得有点惊讶之余,也感到有点得意。
不过。
让他感到更加得意兴奋的事情很快就来了。
中午放学以后。
在吕启荣恭恭敬敬地陪同下,周正庆踏进吕家大院的那一刻。
吕厚仲将一条大红色的彩花丝绸被面披在了他身上。
双手抱拳道:“周先生,有劳你的大驾了。”
“客气了,承蒙吕老爷一向看得起我周某人。”
这时,赵光成点燃了一长串鞭炮。
噼里啪啦的炮声响彻了阴云密布的天空。
看着火花四溅的场景,周正庆的心情兴奋到了极点。
说着话。
两人手挽手肩并肩很亲热地走进了宽大整洁的堂屋。
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八凉八热的各色酒菜。
最吸引人的是一大盆西靖特色的清炖羊羔肉。
香气飘散在空中,令人垂涎欲滴。
吕厚仲双手端起一杯产自山西杏花村的汾酒。
朗声说:“周先生,请干了这杯酒。”
周正庆赶紧端起酒杯,说:“吕老爷,咱俩碰一杯。”
吕厚仲示意吕启荣也端起酒杯。
“周先生说得对,进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
又陡然提高了嗓音。
“来,干一杯。”
说完,仰头将杯中酒一口气儿喝完了。
在吃饭喝酒的工夫里。
就如何写好家谱,吕家父子与周正庆商谈的很愉快。
吕厚仲喝了几杯酒,脸色即刻变得通红。
平日里,他几乎滴酒不沾。
只有遇到知己,才勉强喝几杯,以显自己待客的诚意。
“周先生,这次重修家谱,是我活着的最大心愿。”
借着酒兴,他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吕家先祖扎根野麻滩已有两百多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如果能够将先人的所作所为写下来,我死了也能闭上眼睛。”
说到这儿。
语气里竟隐隐有了一丝来日不多的伤感。
周正庆不失时机地安慰了一句。
“吕家先祖做了很多好事情,野麻滩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头。”
吕厚仲轻轻叹了一口气。
说;“只要他们能够说吕家人没有害过人,是好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吕启荣没有插话,只是默默地听父亲说话。
俗话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他知道。
父亲这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和名声。
重修家谱,说白了,就是让吕家的后人永远记住,他们的祖先是好人,值得他们骄傲与自豪。
酒宴结束的时候,吕厚仲已经喝醉了。
嘴里还含含糊糊地说个不停。
“周先生,写吕氏家谱的事儿,就拜托你了。”
话还没有说完,就哇的吐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