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厚富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半夜三更地从热被窝里五花大绑地抓到镇公所。
此刻,满腹心事地站在狭小的窗户前,望着清晨辽远而又灰暗的天空,他禁不住沉重地叹了一口长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如今,落在了孙怀礼的魔掌之中,恐怕凶多吉少有来无回。
他的叹息声刚刚落地,就听见“咯吱”一声,屋门突然被打开了。
吴晓雷趾高气扬地出现在了屋子里。
“吕厚富,你他妈的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情看景色。”
吕厚富苍老憨厚的脸上涌起了一丝不屑的神情。
“吴队长,我问你,你想把我怎么样才满意才高兴?”
吴晓雷冲上前狠狠地踢了对方一脚,恶声恶气地说:“杀了你个贼骨头,老子才高兴哩。”
吕厚富嘿嘿冷笑了几声,不无轻蔑地说:“恐怕你小子还没有杀人的胆量。”
说句大实话。
对这个整日里紧跟在孙怀礼身后狐假虎威恃强凌弱的镇自卫队长,他与大多数野麻滩人一样,很是瞧不到眼睛里。
几十年前,吴晓雷的祖上就在西靖县城繁华地段开了一家名为锦衣坊的丝绸店铺,历经数代,积累了不少的财富。
到了他父亲吴玉明的手里,生意就更兴隆了,在凉州银川西宁等地设立了分号。
正是依仗着家里丰厚的财力以及通达黑白两道的人脉关系,他才能够当上石塘镇自卫队队长。
平日里腰间挎着盒子枪,带着几个队员,在黄河两岸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这个冬日的清晨,见吕厚富竟敢出言嘲讽自己,吴晓雷不由得火冒三丈,厉声叫喊道:
“奶奶的,我看你个狗东西是想找死不成?”
说着话,指挥徐老六等人拧着吕厚富的胳膊,连推带搡地将他弄进了镇长办公室。
孙怀礼冲吴晓雷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后,笑眯眯地问:“你就是吕厚富?”
“嗯。”
“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咋干杀头的蠢事儿?”
吕厚富暗自吃了一惊。
王明岚昨晚趁着夜色偷偷潜入他家的事儿莫不是暴露了?
继而又仔细一琢磨,认为不可能。
这事儿除了他们两人外,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便苦笑着摇头说:“我没有干杀头的事儿。”
看着对方一副很冤枉的神态,孙怀礼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笑声里充满了鄙夷混合着得意的复杂情绪。
“吕厚富呀吕厚富,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你还不想说实话?”
“我说的就是大实话。”
孙怀礼止住笑声,语气变的冷硬了起来。
“那我问你,昨晚去你家的是什么人?”
吕厚富摸了摸脑袋,说:“昨晚我家里没有来亲戚。”
“没有来亲戚,那来的是啥人?”
吕厚富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被老奸巨猾的孙怀礼抓住了把柄。
他急忙分辨道:“我家里就根本没有来过一个人。”
“真的?”
“吴队长不是已经搜查过了,也没有发现一个外人。”
孙怀礼狞笑一声,说:“你把人藏在了一个很隐秘的地方,吴队长自然找不见。”
吕厚富明白了。
孙怀礼没有找到王明岚,这是在讹诈自己。
当下,他稳定住神心,语气很轻松地反问了一句。
“孙镇长,那你亲自去我家里找一找,不就知道了吗?”
这句话顿时噎的孙怀礼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
没有料到,这么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呆头呆脑的人,性子怎么会倔强的跟老叫驴一个球样子。
他冷哼了一声。
心想,也许吕厚富真的不知道昨天晚上有人偷偷溜进了他家。
这么一想,心中原先想审问出一个子丑寅卯的那股气儿竟泄了一大半。
孙怀礼的目光寒冷阴森地紧盯着对方。
许久,才嘿嘿一笑,语调略显无奈地说:“好好好,你不说也好。”
吕厚富说:“我啥也不知道,你叫我说啥哩?”
孙怀礼的语气瞬即变的坚定了起来。
“你不说就别想回家了。”
吕厚富一听就急了。
“孙镇长,我又没有犯王法,你为啥不叫我回家?”
“你心里明白。”
“我不明白。”
“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说完,孙怀礼端起茶杯,神态很悠闲地喝起了热茶。
与这样一根筋的犟驴打交道,无异于对牛弹琴。
说了半天话,他确实有点口干舌燥了。
吕厚富恨恨地瞪了对方一眼,转身就向外走去。
吴晓雷一伙人没有找到王明岚,原先的担忧此刻全部消散了,心里很踏实坦然。
就在他拉开屋门抬起左脚的一刹那间,就听身后响起了一声暴喝。
“站住。”
吕厚富没有理会,左脚迈出了门槛。
就在这一刻,吴晓雷从旁边屋子里突然冒了出来。
手中的短枪紧紧顶在了他的额头。
吕厚富瞬间感觉到一股恐怖的冰冷气息浸入了心肺。
他不由自主地站定了脚步,眼光中全是惊骇胆怯。
这时,屋子里的孙怀礼又说话了。
“吴队长,把这个老叫驴押回去。”
吴晓雷自然明白其中的含义。
他把吕厚富重新押回了那间又黑又冷的屋子。
锁好屋门的时候,还不忘恶狠狠的骂了一句。
“你等着,这次让你个贼骨头有好受的。”
随即,吩咐徐老六去一趟野麻滩,让吕厚富的婆娘拿钱来领人。
不然,就把她男人送到西靖县自卫团吃枪子儿。
徐老六答应一声,刚走到镇公所大门口,却见两个人带着寒风大踏步走了进来。
他认识他们。
一个是野麻滩保长赵通,另一个是吕家三小子吕启荣。
赵通冲徐老六微微一笑,问:“孙镇长在吗?”
“在在在。”
此时,吴晓雷也认出了来人,赶紧跑到大门口,满脸笑容地说:“孙镇长在办公室里。”
吕启荣冷着脸走进了办公室,惊得孙怀礼站起身,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声。
“吕处长你来了?”
赵通赶紧说:“孙镇长,你莫不是犯了糊涂,咋敢乱抓人呢?”
孙怀礼明白了。
原来他们是为吕厚富的事儿大清早地登门向自己问罪来了。
于是,略有尴尬地嘿嘿一笑,说:“吕厚富确实多领了救灾款。”
吕启荣依然阴沉着一张长脸不说话,只是用锐利的目光死死紧盯着眼前的石塘镇镇长,看他耍什么花招。
孙怀礼继续解释道:“吕厚富家这次大小死了十七只鸡,可这老小子硬说死了二十八只。”
吕启荣冷声问道:“真有这事儿?”
“这是他的老邻居徐老六向镇公所反映的,我不能不处理吧?”
“就算吕厚富多报了死鸡,多领了救济款,你孙镇长也不能乱抓人呀。”
“吕处长,你误会了。”
“误会啥了?”
“我这还不是为了维护你的声誉吗?”
吕启荣顿时微微一怔。
孙怀礼又说:“人是自卫队抓的,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消息的。”
吕启荣用奇怪的眼光看着越说越有理的孙怀礼,少许,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