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
藏红花把老妖怪单独留在乌兰山后院,又紧紧叮嘱了几句,就急匆匆下山去了。
她装扮成一个很普通的回娘家的妇女,大大方方地走向西靖县城。
不料。
在南关检查哨所,被几个横眉竖眼的团丁拦住了去路。
这是县自卫团临时设立的关卡。
藏红花满脸无辜地说:“我妈得病了,我要去娘家看她。”
一个长相还算过得去的团丁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笑嘻嘻地问:
“你娘家住在哪里?”
“县府旁边的会馆巷李家。”
这句话说的理直气壮,一下子就堵住了对方的嘴巴。
会馆巷是一片老居民区,住了很多户人家,李家张家王家的很复杂。
再说。
上乌兰山之前,藏红花确实在那里住过好几年。
团丁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说出了一个充足的理由。
“现在是非常时期,凡是进城出城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要接受我的检查。”
“那你查吧。”
说着话,藏红花很镇定地把手里的包裹递到了对方眼前。
团丁很认真地用手捏了捏,觉得软绵绵的,没有大洋。
便很无趣地挥了挥手,催促道:“快走吧。”
藏红花冲他微微一笑,就挎着包裹神态很从容地进了县城。
她要去同春园见一个人。
路过钟鼓楼的时候,远远看见二楼的长杆上挑挂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心中不由得咯噔作响。
阴风中。
那颗人头怒目圆睁,随风晃来晃去,甚是吓人。
一大群人正很有兴趣地围在人头下面的空地上观看一张贴在墙壁上的白色布告。
藏红花走了过去,混杂在人群里听一个老汉说话。
“我还以为是乌兰山的土匪呢,闹了半天,这个人原来是朱毛红军派来的奸细。”
人群里即刻发出了一声惊呼。
有人问:“老秀才,布告上还写了些啥?”
老汉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一本正经地说开了。
“县府下达了紧急通知,如果有胆敢私通共党者,只要发现,就一律……”
说到这儿,故意卖了个关子,停顿了下来。
“就咋样?快说。”
老秀才举起右掌,猛地从上往下狠狠一劈。
那手掌凌厉的就像一把泼风大刀,倏忽间闪过一道骇人的凛凛寒光。
众人下了一大跳。
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都很吃惊地看着,仿佛他的手掌真是一把大刀。
老秀才脸上露出一股腾腾杀气,用手向上指了指那颗随风摇晃的人头。
少许。
一字一句地说:“就像这个人,一律格杀勿论。”
这句话令众人心里顿时一紧,如同被铁爪子紧紧攥住了一般。
随之。
哄的一声全散开了,唯恐走的迟了,会被官府当做通共分子砍了脑袋。
藏红花也赶紧低头匆匆走进了同春园。
那间窗明几净的小屋子里。
朱云涛一个人正在很悠闲地喝茶等她。
今天上午。
他派艺名叫小悟空的心腹悄悄去了一趟乌兰山,捎话让藏红花下山来同春园见面。
“花子,你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你是越来越让人喜欢思念了。”
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藏红花白嫩俊俏的面孔,朱云涛调笑着说了这样一句话。
“是吗,朱大公子?”
“你说我啥时候说过假话?”
“你应该说,你说我啥时候说过一句真话。”
哈哈哈。
朱云涛禁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藏红花脸上流露出了一丝鄙夷的冷笑。
气恨恨地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的假话老娘我已经听够了,不想再听了。”
朱云涛知道。
她说的是一句大实话。
当年。
他这个大户人家的浪荡公子哥儿确实对不住她。
于是。
止住笑声,压低嗓音,显得很神秘地说:
“这次叫你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啥事情?”
“盘龙寺的绝渡老和尚想见见你。”
藏红花暗自吃了一大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目光灼灼地紧盯着她昔日的情郎,用不相信的语气厉声追问道:
“绝渡老和尚想见我?”
朱云涛心里也是一惊。
重复道:“是绝渡老和尚想见见你这位乌兰山的三当家。”
这次,藏红花听清楚了。
她慢慢坐了下来。
但惊异疑惑混合着警惕的复杂目光一直聚焦在对方的脸上。
她一时间没有弄明白。
这个跟自己素无瓜葛的盘龙寺的老和尚为何突然想见她呢。
朱云涛笑着解释道:“花子,绝渡是我老朋友。”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
继续说:“如果没有他在背后大力支持,你想一想,这同春园就凭我一个破落子弟能够开得起来?”
说这些话的时候。
脸上竟流露出一层浓重的羞愧之色。
遥想五六十年前。
别说西靖县城,就是整个黄河两岸上下数百公里,又有谁不晓得朱家的赫赫大名呢?
朱老太爷照南,是大清王朝光绪乙亥恩科(1875年)举人,癸末科(1883年)进士。
曾奉朝廷学部之令,带着学生,野马滩吕厚仲的祖父吕寂一起远赴日本考察法政。
两年后回国,授官河南舞阳县知县。
民国初年的冬天。
白朗联手宋老年、李鸿宾等绿林好汉在母猪峡举兵起事,攻打县城时,杀害了朱照南。
后来。
又几经风雨变故。
朱家家道渐渐衰败,而吕家却日益兴旺发达了起来,紫气萦绕终年不绝,至今成了黄河两岸的第一大家族。
不论何时何地。
只要一提起朱家这段辉煌而又惨痛的历史。
朱云涛都会不由自主地滋生出一种强烈的对不住祖先的不成器的羞愧心情。
眼下。
对藏红花吐露了心底里隐藏多年的这些大实话之后。
他情难自禁地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花子,绝渡提出要见见你,我不能不答应。”
藏红花冷笑一声,讥讽道:“你为了报答那个老和尚,居然把我当成了礼物。”
朱云涛又喝了一口热茶水。
表情瞬间变得很凝重。
沉声说:“我只是答应把他的意思传达给你。”
见对方听的很认真,又说:“至于你同不同意见面,那就要看你的意思了。”
藏红花面似沉水紧皱眉头,没有说话。
她急速地思索了起来。
绝渡这个盘龙寺的老和尚,她是久闻大名而未曾见过一面。
前不久。
听说他和野马滩王记车马大店的大掌柜王明泰在乌兰山遭遇了黑枪。
等她赶到时,他们已经下山去了。
老和尚主动要见自己,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啥药。
一时间。
屋子里沉寂了下来,渐渐弥漫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气息。
过了很长一会儿。
藏红花率先打破了这种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闷。
轻声问:“绝渡还说了哪些话?““他说,他会像帮我一样,尽力帮你夺回乌兰山寨。”
“真的?”
朱云涛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