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时分。
黄河边的那片老柳树林里响起几声悠长的狐狸鸣叫声的时候,一团阴云遮住了月亮。
天地瞬间陷入了一团漆黑之中。
王明泰惊醒了。
自受伤之后,他几乎每天晚上都能听见这只赤狐呜呜咽咽的鸣叫声。
不久前的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
野麻滩原野上的那座破败的烽火台下面的山洞里。
他发现这只赤狐的同时,也无意间找回了那件在深秋的那个雨夜莫名失踪的鎏金银盘。
不料。
高兴了还没有几天。
在乌兰山遭受黑枪之后。
这件传家之宝又莫名地丢失了,让他的心情更加沉重了许多。
这个漫长黑暗的冬夜。
曾宗源临时有急事回家去了。
王明泰孤苦伶仃地躺在济世堂的病床上。
静静地聆听着赤狐又尖又细的鸣叫声随风在夜空中回旋。
他觉得这声音就像一个被抛弃的有着无限哀怨的女人发出来的。
悠悠长长,凄凄惨惨,很是骇人。
按照时令。
赤狐一般在立冬下了第一场雪后就很少见了。
老人们都说,它去了很远的地方,到了第二年的春季才会回来。
可是。
今年的情况却完全不同于以往。
这赤狐一直在野麻滩附近独自游荡。
有时候一连几个晚上整夜的哀鸣,把很多人都惊蒙了。
今年这个冬天恐怕要发生大事情了。
不然,赤狐咋会这样叫呢?
蓦地。
王明泰想到了那个二十多年前大白天吊死在老柳树林里的张葛氏。
莫非这赤狐就是她那不散的阴魂?
他顿时感到心惊肉跳,像扎了无数根钢针般的很痛。
枪伤也紧跟着剧烈疼痛了起来。
他很悲哀地叹了一口气。
辗转反侧,却越来越痛,痛的实在受不了。
赶紧摸出枕头下面潘宝旺白天送的潘氏祖先创制的刀枪药丸,一口吞了两颗下去。
果不其然。
这黑色药丸的效果很好,立竿见影。
很快。
身上的疼痛慢慢减轻了。
王明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
赤狐的叫声突然消失了。
天上的阴云也散了。
萧萧风声中,月光惨淡地照映在窗户上。
院子里一片寂静。
时间不长,王明泰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直到次日太阳出来时分,才被王鞭杆叫醒。
“大掌柜,黄老板让我转告你,事情办妥了。”
王明泰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喜色。
他知道。
黄九顺这个当年义和拳黄大师兄的独生儿子跟他那屈死在老柳树林里的父亲一样,非常讲兄弟情谊。
见王鞭杆说完这句话,还站在原地,显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觉得有点奇怪。
问:“鞭杆,你是不是还有啥事儿要说?”
王鞭杆轻轻叹了一口气。
说:“赵全有丢了,没有跟我一起回来。”
王明泰猛然一怔。
随即紧声追问道:“他咋没有回来?”
王鞭杆坐下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详细细地叙述了一遍。
最后。
语气颇为悔恨地说:“早知道他会乱跑,还不如跟我去见黄老板,也就没有这回事儿了。”
这是一句大实话。
两人在雁滩码头临分手时,他千叮咛万嘱咐,要赵全有千万不要乱跑,好好待在船上等他回来。
可谁能想到,这小子还是跑的不见了踪影。
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这让他如何向赵通交代呢?
王鞭杆是今天早上天色麻麻亮的时候离开乌金峡马家庄的。
昨天下午。
马玉彪父子将他和娄宏挟持到家里。
经过一番问答,他才弄清楚。
马家父子的目标是娄宏,而不是自己。
当如实说出自己是野麻滩王记车马大店里的伙计的时候,马老汉的态度立刻发生了变化。
说他跟已经死去的老掌柜王维忠是多年的老朋友。
不但拿出烟酒肉很热情地招待,还问长问短,一副很关心的样子。
见此情景。
王鞭杆也不含糊,放开肚皮大吃大喝了起来。
见天色已晚,乌金峡风大浪高,就决定在马家住一晚上。
今天一大早。
马玉龙马玉彪两兄弟亲自送他离开了马家庄,还说了几句不好意思的客气话。
这让王鞭杆心里美滋滋的,觉得非常有脸面。
然而。
此时此刻。
面对王明泰吃惊的脸色。
他有意隐瞒了自己在马家庄的这段奇遇,只说赵全有失踪的事儿。
过了很大一会儿,才嗫嚅了一句。
“大掌柜,你看这事儿咋办才好?”
王明泰目光冷冷地注视着自己的这个堂兄弟,陷入了深思之中。
去了一趟兰州城,弄丢了赵通的一个伙计。
这让他不知道该说啥话才好呢。
“鞭杆,你估摸赵全有会到哪里去?”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
“兰州城那么大,混乱的很。”
他经常去兰州进货,自然知道那里的黄河要比野麻滩的水要深很多也浑浊很多。
“金城汤池”可不白叫的。
“大掌柜,我还听人说,这几天好像有大人物要来兰州,全城要戒严。”
这几句话是雁滩码头的崔老八亲口告诉王鞭杆的。
开船的时候,还好心好意地又叮嘱了一句。
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再来兰州,弄不好会挨枪子儿。
顺水走了很远。
回头见一队士兵持枪包围了雁滩码头,吓的王鞭杆从那只破旧的小船上差点掉进黄河里。
再一联想到自己在大街上见到的那些持枪荷弹满脸杀气的军警,他就觉得赵全有是凶多吉少。
这样,内心深处更加惶惶不安了起来。
王明泰自然懂得此刻王鞭杆心里的浓浓担忧。
不过。
刚才这句“兰州全城要戒严”的话提醒了他。
随即,用安慰的语气问:“鞭杆,你先不要担心。”
见对方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又问:
“你来济世堂的时候,路上遇到了人没有?”
王鞭杆努力想了想,说:“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遇到一个人。”
“这就好,这就好。”
又问:“你是不是把船停在了赵家码头?”
“我担心赵通跟我要赵全有,就把船悄悄藏在了那片老柳树林里。”
王鞭杆注视着对方的脸色,继续说:“我是从那里上岸的,直接来到了济世堂。”
王明泰笑了起来。
“鞭杆,我还没有看出来,你很有些脑子嘛。”
忽然受到大掌柜的夸赞,王鞭杆一时间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少许。
王明泰又说:“这样吧鞭杆,你现在就去老柳树林里,驾船一直向东,去盘龙寺绝渡老和尚那里。”
王鞭杆听糊涂了。
问:“去那里做什么?”
“去躲几天风头。”
见他还是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王明泰解释道:
“等过几天赵全有回来了,你再回来。”
这一下。
王鞭杆是恍然大悟。
只要赵全有能够平平安安地回到野麻滩,那自己就没有啥事儿了。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很听话地走出了病房。
看着随风晃动的灰色厚棉布门帘。
王明泰露出了一丝诡秘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