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做好后,霜儿带着小环等几个丫鬟挨家挨户地将鱼送到村民手里,而康老太爷那里,甄蒙还专门额外送了一块刚做好的黄泥海东青肉。
倒不是甄蒙小气,舍不得多给几块,而是一直海东青宰杀退毛之后,实在是没多少肉了,甄家上下十几口人,所得也不过一人一两块而已。
甄蒙将黄泥海东青的功效与副作用向众人说明后,储秀和苏瑾本来对要在树上睡觉这件事非常抵触,但甄蒙解释说,动态视力是一个主动性技能,只要不使用,是不会触发被动的副作用的,两人才放下心中那一丝芥蒂。
甄蒙在大家好奇期待的目光中夹起一块海东青肉,放进嘴里仔细品尝。
“嗯,口感松脆中带着一点鲜嫩,肉质q弹,味道鲜中带香,有些类似叫花鸡,毕竟做法差不多。吃进肚子后,能隐约感觉有一道热流从胃里缓缓散发,然后顺着脊柱一路盘旋而上,最后汇聚在双眼部位,双眼感觉就像浸泡在一团温暖的液体中,很舒服。”
众人听完甄蒙的试吃体验,偷偷咽了口口水,迫不及待地开始享用这道黄泥海东青。
甄太康今年已经八十八岁了,在甄家庄属于硕果仅存的老祖宗辈人物。
甄太康少年时,便喜欢舞刀弄枪,一心想成为行侠仗义的一代大侠,可是偏远的甄家庄里,身手最好的也只是村中唯一的猎户,甄太康小时候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缠着比他高出一个辈分的猎户,听他讲那些打猎时遇到的惊险刺激场面,以及一些道听途说的江湖传闻。
直到有一天,甄太康在蟒河边的那块大石头上有模有样地打着一套乱七八糟的拳法时,一个路过的道人正巧在河边取水,下意识地多看了少年两眼,道人忽然咦了一声,开始认真观察这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少年的拳脚功夫显然是胡打一通,毫无章法,但少年出拳时的角度、力道以及发力方式,已经隐隐有了无师自通的味道,道人越看越心喜,这个少年一拳一脚间,似乎暗合道门真意。
道门最讲究因果,此少年福缘深厚,若能收入门下仔细调教,将来未必不能一窥大道。
于是道人便上前询问少年,愿不愿加入道门,跟随自己修行。
少年起初兴奋异常,可当兴奋劲过去后,他却出人意料地拒绝了道人。
“老神仙,俺还有爹娘弟妹要照顾,俺要是跟你走了,他们会伤心难过的。”
看着少年一脸惋惜的认真表情,道人愣了愣,继而释然,不再强求。
只是临走前传授了少年一段心法口诀,并非道门正统心法,而是烂大街的武者入门,也不算坏了道门规矩。
少年如获至宝,再三叩谢道人,只是当他抬起头时,眼前的道人已不见了身影。
少年满心的热烈,只道遇到了神仙下凡,毕竟在一个村野少年眼中,高来高去的可不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吗。
从此后少年辛勤苦练心法口诀,短短半年时间,便入了品级。
只是空有心法,没有相应的搏杀技击之术,更缺少名师指点,少年就这样自行摸索着,几年时间居然也磕磕绊绊练到了七品境界。
此时的甄太康已经是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了,正逢邙山流寇作乱,不时洗劫黄河北岸的几个县城村落,心怀侠义的甄太康响应县里征调,毅然从军。
七品武夫,在一个小小县城征调而来的民夫勇军中,可谓鹤立鸡群,短短时日便提拔至勇军校尉,统率百人队伍。
这支由他率领的百人队伍成了勇军中最锋利的尖刀,数次与邙山流寇的战斗中,均能势如破竹,立下战功无数。
勇军越战越勇,最后与周边几个县的勇军合兵一处,反攻邙山,剑指流寇大本营。
这一役勇军斩杀流寇四千余人,甄太康更是亲手摘下了流寇头目的脑袋。
这位仰仗自身八品武夫境界横行邙山的流寇头目,到死的那一刻也想不明白,为何一个小小县城,会出现七品武夫境的高手。要知道入品武夫可不是大白菜,没有家学渊源,没有师门传承,寻常人即便苦练一辈子也未必能摸到入品的门槛,更何况再往前一步便是脱离了肉体凡胎的七品境界。
剿灭为祸多年的邙山流寇,令河阳县令喜笑颜开,忙不迭上书请功。能当上县令的,无一不是科考中举的佼佼者,文采自然出众,一篇奏折洋洋洒洒,将自己如何运筹帷幄,如何身先士卒,又是如何临危不惧描述得生动详细,让人闻之不禁为之动容,都要情不自禁地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国之栋梁。
更有背景强硬的官宦子弟,见剿匪有功,立刻上下打通关系,将原本属于甄太康的功劳据为己有。
最终结果便是,那摘了桃子的官宦子弟,则凭此功劳一跃升为军中新贵,就连河阳县令,都升任一州知府。而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剿匪战役中立下头功的甄太康,则只是被赏了一个不咸不淡的乡正。
年轻气盛的甄太康咽不下这口气,径直找上了那名抢了他军功的官宦子弟,结果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七品武夫甄太康大发神威,横扫半个军营,让那名官宦子弟肝胆俱裂。
然而双拳终究难敌四手,七品武夫也只是肉体凡胎,终究还是被数百军士以人海战术淹没。
那名险些尿裤子的官宦子弟当场便要斩杀甄太康,却被身边的人苦苦劝下,那名官宦子弟冷静下来仔细衡量,终是不敢冒着东窗事发的风险将甄太康斩杀,但一向心胸狭隘的他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于是便心生毒计,找人给甄太康的饭菜中下了剧毒,毒瞎了这个原本前程远大的年轻人。
从此,这个刚刚半只脚踏入江湖的年轻人,还没来得及体验江湖的精彩纷呈,便黯然退出江湖,连个传说都不曾留下。
只是出身河阳县的一些军中老卒,偶尔想起那个一往无前的背影,也只能暗暗叹上一口气。
甄太康并没有去接乡正的职位,他经此一事,意志消沉,回到甄家庄,老老实实在村里当一个普通的村民。
得益于他内力的精深,同时也得益于那个官宦子弟地位不够,弄不到真正毒性猛烈的药物,他的双眼渐渐的也能看到一些模糊的景象,只是内力修为,永远停留在了七品,此生无望踏足中三品境界。
一个面容长相与甄太康有六七分相似的中年男人端着两个大碗走进堂屋。
“爷爷,铁蛋儿家的小子送了些自己做的鱼肉,说是孝敬您的,还专门嘱咐,这碗鸡肉请您务必要趁热吃掉。”
甄太康哦了一声,将手中把玩的两颗铁胆放下,凑近闻了闻,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让他不禁食指大动。
中年男人连忙递过去一双筷子,甄太康接过,夹起碗中一块远比普通鸡腿大上许多的海东青肉,放进口中仔细咀嚼。
老人上了年级,胃口远不如年轻时候,平日里更是极少进食难以消化的肉类,今日破例开荤,让中年男人欣慰不已。
甄太康吃得极慢,在他将近百年的人生中,从未在吃上感到过如此的满足,他微微眯起泛白的眼眸,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笑意,认认真真地将一整块海东青肉吃完,颇有些意犹未尽。
甄太康满意地擦了擦嘴,正打算再尝尝另一道异香扑鼻的烤鱼时,一股热流忽然从胃里升腾而起,迅速绕着脊柱盘旋而上,直冲脑门。
甄太康大骇,他连忙运起内力,试图拦截住这来历不明的热流,但体内磅礴的内力碰到这股热流,却如熟人见面,打了个招呼便绕行开去。
甄太康满心疑惑,但也稍稍安心,似乎这股暖流并无敌意,于是他沉浸心神,仔细感知这股已经冲入颅内的暖流。
只觉暖流所过之处,暖洋洋的,很是舒服,暖流慢慢向眼眶聚拢,渐渐形成一团,将甄太康两只眼球包裹其中。
甄太康自七十多年前中毒至今,双眼神经早已失去了知觉,此刻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温暖之意,他心中泛起了某种猜测。
不等他猜测完,眼部的泪腺在暖流的刺激下,眼泪如打开了阀门的河堤一般奔涌而出,看的身旁中年男人大惊失色。
这得多难吃,才能让自己这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爷爷哭成这样!
他心中瞬间便给甄家人插上了做饭难吃到哭的标签。
大约一炷香后,甄太康缓缓睁开双眼,陡然刺入眼中的光亮让他再次泪奔当场。
渐渐适应之后,甄太康再次缓缓睁眼,眼前一个中年男子正脸色古怪地看着自己。
他环视四周,这是一间布置简单却干净整洁的屋子,门上贴着略有些褪色的红色福字,墙上挂着一副寓意年年有余的中堂,最后将目光落在身边的中年男子脸上。
“冲儿?恁咋怎么丑?”
中年男子:......
旋即,他立刻反应过来:“爷爷,恁的眼睛...能看见了?”
甄太康心中震撼无以复加,脸上却不露声色,淡然一笑道:“冲儿,来,让爷爷好好看看,恁爹也长这么丑?”
中年男子一脸无语,整个甄家庄都知道,自己与爷爷长得七八分相似,这一句丑到底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还是自己爷爷年轻时就没照过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