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她收敛了方才一切的轻蔑,很轻、很淡地说道:“无论你是否相信……我是真的爱着你的……我对你……从未……”
秦卫羽停着步子,“你最爱的,始终只有你自己……我们相爱过,因为我们,不过是一类人而已。”
曾又晴眸子微颤,半晌,抓着秦卫羽的手缓缓落下。
“我只有一个请求……秦公,行刑的那日,不要来。至少我不想以那副模样,成为你记忆里最后的样子。”
秦卫羽没有回答。
曾又晴苦涩地低垂了眼眸,在秦卫羽又要抬步的一霎,她再度抓住秦卫羽的衣角。
“卫羽……”她依依不舍地唤道,“最后……最后一个问题……”
“嗯。”秦卫羽说道,声音十分轻柔。
“在马车上……大理寺的人,真的对我动了杀机吗?”
秦卫羽眉心一蹙,低头看向曾又晴,“什么意思?”
“王少卿……真的想杀我吗?”
对于曾又晴的话,秦卫羽感到十分意外,“不会,你是三司要审之人,大理寺不会要你性命,王少卿不可能要杀你,而且……”顿顿,沉声接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曾又晴的眸子微动,是诧异,也是恍然,紧忙收回手,摇摇头道:“不,没什么,只是我自己……胡思乱想。”
秦卫羽察觉一丝不对,想要开口问什么,但曾又晴明显已经不想再说话了。
秦卫羽沉默着望了她一会儿,对着她的背影,下意识想要再说什么,哪怕是一两句安抚的话,但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道不出来。最后,只道出一句:“晚上天气凉,我为你添衣两件衣服。”
曾又晴愣了一下,只那简短第一句话,便让她的双眼迅速蒙上一层水雾。她撇过头,倔强地含住泪水,只等秦卫羽的身影消失在审讯室里。
那滴泪,终于可以顺颊流下,这并非是惹人怜惜的眼泪,而是属于曾又晴一丝悔恨的泪水。
她仍是恨着这世道,仍是恨着自己命运的。但唯独……还是想为她在乎的人做些什么。
似乎转而又想到什么,曾又晴的眼神渐渐冷下,覆在席上的指尖亦一点点拢起。
她像是亲手做出的机关人一样,静默地在原地做了许久,直到要带她去牢房的卫士站在了她的面前。
“让我在这里待一会儿,可以吗?一个人。”曾又晴问道。
卫士有些迟疑。
“看在,将死之人的份儿上。”
卫士终是应了,又多给了曾又晴一点点时间。
门声响起,曾又晴转过头,只手撑在案几上望向窗外。
“今日是个晴天呢。”说着,唇角勾起了略带苦涩的弯弯笑容。
……
曾又晴交待所有杀人情况的册子,很快就递到了御史台与刑部的手里,几乎是瞬间,两边就对这件案子做了批复,并赶在陛下的期限前,急急定了刑罚。
曾又晴与吉末儿皆被判处绞刑,在东市行刑。
三日后,正是行刑的日子,长安人大多放下手头的事情,纷纷跑来围观这震惊朝野的凶案的真凶。但谁也无法相信,一切竟然都出自一个柔弱女子的手。
曾又晴被大理寺带来的时候,带着首枷脚镣,她却高高昂着头,偶尔会看向周围那些躲在人群后面指指点点的妇人,以及那些对她怒目而视的男子们。
她大笑几声,只留轻蔑的神情,仿佛在嘲笑着这世间注定平凡的男男女女。
不久,她的双脚已经站在绞刑台上。
她看向站在两侧,已经开始整理粗壮绳索的两位刽子手,又看向那绳索本身。
这就是一会儿要断她性命的东西吗?
她哼笑一声,“枉我一世钻研机关术,最后竟要死在人力驱动的刑具下,真是嘲讽。”
“待会儿监刑的几位大员来了,便要行刑。如果有什么话,可以现在说。”押送的大理寺卫士说道。
“给我一副纸笔可好?”曾又晴的声音带了一丝傲慢。
因被王君平交待要多少善待一下曾又晴,卫士便也就给她拿了。
曾又晴夺过笔,让卫士将纸举到眼前,然后洋洋洒洒地写了一些东西,在小字旁,顺道还画了几张图。
罢了,便将笔一甩扔开。
“这个,拿去给该给的人。以后绞刑,便不需这么麻烦了。”
她哼笑一声,站回原地不再说话。
反倒是大理寺卫士有些讶异,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一个人即将被处死,却还设计出一套复杂的机关刑具。
他不免重新看了一下这个要死的女人。可怜、可怕,又多少带了一种可敬。
可怜她生在这个世道,可怕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敬她的匠人之心。
不久,刑部尚书简天铭与御史大夫左朗以及大理寺卿唐玄伊纷纷步入监刑台。
大理寺提交的卷宗,简天铭与左朗都已经看过,此番神情各有不同。
在简天铭看来,比起曾又晴的杀人动机,他更在乎这个叫吉末儿的突厥人。
这个人的存在,让他嗅出了一些安稳大唐下面隐隐窜动的影子。如果只是单纯的一个逃亡者的案件也就罢了,但若是有人从中作梗挑拨势力,那事情可就不可小觑了。
左朗则是满心的痛快之色。在他看来,一两条人命远远不能抵过向子晋对大唐的重要性以及贡献,若不是这个叫曾又晴的女人暗中做事,不过死了一个赵如风,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将这笔账轻轻松松抹去,何况陛下根本不在乎赵如风是生是死,就连他是谁,陛下都懒于过问。但就是因为曾又晴将事情捅到了紫云楼,这才让陛下不得不在稍后也对向子晋做出惩罚。但至少,向子晋不会有大的事情,这也多亏了大理寺能查出案件真凶。换了别人来查这个案子,很可能就陷进这女人的迷幻套……后果不堪设想。
思及此,左朗不由侧眸看向坐在身侧的唐玄伊。他原本以为,唐玄伊兴许是因为私人恩怨所以针对向子晋,如此看来,他确是秉公办案。
然,当朝为官,其身难清。执法者,此番是友,便是利刃一把,彼日为敌,焉会手下留情?除非……
左朗的心思,被唐玄伊的一抹清淡视线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