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石温正收了最后一笔抬头之时,唐玄伊已经坐直了身体,以一种几乎带着震惊的神情俯视着案上图纸。双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偶尔还会又细微的表情在脸上轻动。
这样的神情让石温正也惊讶了一下,他是第一次见到唐大理露出这样诧异的表情,便是连他的脸上的血色也都在一瞬间褪尽。
石温正感觉到了一丝不对,遂立刻放下笔问道:“大理,这图……”
唐玄伊仍旧盯着,一动不动,半晌,他将图翻转过来拿在手里,他看了很久很久,终于抬起眸问道:“你确定,这是牢底之人绘给你的?”
“千真万确。”石温正回答,“他怕卑职遗忘,还特意绘制两边,卑职不会记错。”
闻言,唐玄伊眉心再次轻轻蹙动:“怎么可能……”
他放下图纸,呼吸也变得起伏不定,而后起身,摇摇晃晃走了几步,脸上全是震惊与不可思议。
但又好像忽然想明白了,露出了更为震惊的神情。接着唐玄伊迅速从一堆纸里找出了之前得到一份陆云平帮忙送来的关于秦卫羽与沈念七调查的沈冲案的详细卷宗。眸子越来越深。
只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超出了石温正所能理解的范围。
他迅速跟到唐玄伊身边问道:“大理,到底要不要救这个——”
唐玄伊突然抬眸,只回一字:“救!”而后望向石温正。
此刻在唐玄伊的脸上,浮现了一抹前所未有的亢奋:“不仅要救,而且要马上救!赶在下一次御审之前!”
石温正确实诧异了,因为唐玄伊所有的反应,似乎都应验了牢底那人所说的话。
他也开始对那个人的感到好奇了。
然,接下来,唐玄伊却陷入了一阵困惑,俊眉再次拧起。
是了,要救,可是要怎么救?
唐玄伊喃喃自语:“左朗绝不会放这个人走,再怎么攻心也没用。必须拿到钥匙强行救出才行……”
一时间,周围都安静了下来,石温正也在与唐玄伊思考着同一件事。
石温正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些过往的片段,那是在一次他去左府送东西的时候偶然见到的。是一把酷似牢房钥匙的东西,左朗正拿着东西看着,听到来人,便立刻收回盒子,继而又将盒子收起。虽然石温正之后摆出一副自己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可是这件事却让他记忆犹新。
之前没有想过,但现在细细一想,难道那把钥匙……
他忽然说道:“大理,若是我没记错,钥匙很有可能在左府!”
“左府……?”唐玄伊喃语。
石温正有些振奋地起身说道:“大理,我能入左府,这把钥匙我来拿!”
“若是你拿了这把钥匙,左朗一定会知道你的身份,御史台你便无法再呆了。你可知道?”唐玄伊并没露出欣喜之相,反而多了一重顾虑。
石温正咬着唇,重重点头:“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左大夫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受别人的要挟。所以石某还是那个请求,如果事情能结束,请以我之贱命,换左大夫一命。”
唐玄伊看了石温正许久,他的心情也很沉重,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但是那个人于情于理都非救不可。
半晌,唐玄伊说道:“待事情结束,回大理寺。”
石温正猛然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只要我唐玄伊活着,一定会有你的容身之处。”唐玄伊一字一句说道,“答应你的事,我也一定会做到。这是我,承诺与你的。”
石温正满脸震惊,又满脸感激,而后立刻甩开下摆伏地说道:“大理大恩,石某没齿不忘!此恩,必报!”
唐玄伊将石温正扶起,说道:“那些皆是后话,在此之前,你先找机会帮我递两个信儿出去吧。”
石温正微愣。
唐玄伊回道:“此行危险,我必要,保你平安。”
……
是夜,石温正来到了左朗府上。
他提着两壶上好的阿婆清,还有一些带给左诗韵的礼登门拜访,这让左朗感到既意外,又欣慰。
他立刻带石温正入了正堂。
“温正,今日怎么有心来我府上?可是要喝几杯再走的。”
石温正心情有些复杂,点头,应邀进入正堂,然后坐入客席。
婢女给两人皆斟上酒,水声在宁谧的房中回荡。
就在这个时候,左朗忽然说道:“对了,有一件事,刚好问问温正……”他拿起已经斟满酒的杯子,“听说,近来温正……往唐玄伊那里跑得甚勤。”
石温正刚要拿杯子的手下意识一顿,轻吞下唾液。
左朗吃了一口酒,接着说道:“怎么样,唐玄伊可是有动静?还有四日。”
石温正这才稍微松口气,拿起杯子,回道:“并没什么动静,好像已经在整理身后事了。某也只是去关怀一下,终归也是朝廷重臣。”
“嗯。”左朗眸子有些黯然,饮了一杯,话题一转,露出了笑意,对石温正道,“温正,近来我让你修习的书目可是有好好研读?”
“正在读。”石温正说道,稍微有些心不在焉。
左朗却没发现,仍旧带着一种兴奋,说道:“待过阵子,我便将你举荐给内阁几位大公,你啊,能忍,办事又利索,只在御史台可是大材小用了。”左朗抬起酒杯,与石温正对饮。
然石温正手上的这杯酒,却如何也喝不下去,他的心情是复杂而哀伤的。
于是忽然说道:“左大夫如何看待沈将军一案的?”顿顿,“左大夫明明知道沈将军是无辜的……不是吗?”
左朗饮酒动作忽而一停,他没急着回答石温正的话,只是静静地呆在那里,然后深吸口气,问道:“为甚突然提起此事了?”
“只是追随左大夫多年……已经有些看不透左大夫了。”
“何出此言?”左朗放下酒杯。
“卑职永远不会忘记在初见左大夫时,您对卑职说过的一句话‘世间虽混沌,自有清明人’。”
左朗沉默了许久,低头望着杯中平静的酒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