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杜一溪的神情突然开始转变,由方才的悲伤变成了一种极端的警惕,眼角的泪痕未干,眼神却冰冷得可怖。他眯了一下眼睛,视线聚集在唐玄伊的身上,似乎在探究着对方究竟知道些什么。
此刻的唐玄伊也不需要再与杜一溪周旋,遂直接回答了他的试探。
“穆家禁方中,曾有一类传自大食国,垂暮老者会为子女于死前开始饮蜜。待大限之日,便被子女投入蜜中封存做成尸药,数十年或上百年后,蜜人即成,可治大病,以骨病见长,天下无人不想得之。穆家世世代代曾以此药换得荣华,但到穆智渊这一代,却将尸药列为禁药,并将世代传下来的蜜人藏在无人之地。此后蜜人有价无市,万金难求。若真有幸出世,其金足以养起一方繁荣。而唯一有这种可能的,便只有得到穆家传下的方子的穆家子嗣,也就是杜大夫您了。唐某,说得可对?”
“你还知道什么!”杜一溪的声音泛着寒意。
“我还知道……”唐玄伊浅哼一声,“因为穆智渊的举措,穆家蜜人并没继续制作,所以陈年蜜人已为数不多。若是有人想要重操旧业,必要重新找到大量心甘情愿入药的老人。但世上又有几人愿成他人口中之物?那什么才是最快的方法?自然是抓捕一些不会被人发现的游散人士,那么岭南流民将是最好的选择。于是有了流民无辜失踪的传言。但为了‘喂饱’那些甘愿为了金子抓人的县民,则必须要出售更多的蜜人,然蜜人数量又远远不够,遂又要抓更多的人。如此周而复始,很快便引起了刚刚被贬到这里的戴鹏正戴县令的注意。戴鹏正本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自然会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但不幸却被你捏住了他的最关键的软肋——戴德生的骨病。蜜人本就是以医治骨病见长,所以你就用蜜药作为筹码,来令戴鹏正不得不为你效力。达成交易后没过多久,俞县县民中便开始有人反对那些利用别人性命去颐养天年的人,使得一场冲突就此拉开,为了可以更好的巩固现在所做的事,于是你联合戴鹏正以及俞县县民将那些反对你的人以及剩余的外来流民一并屠杀,但因急于隐瞒真相以及要找到更加宽广的地域来制作关押蜜人,于是才将整个俞县搬到了另一个地方,张德县顺水而下的那具蜜制干尸,那类尸首绝非几日能成,应该就是穆家传下来仅剩的宝贵蜜人之一,想来应该是有人无意间打碎了腌制蜜人的器皿,所以从山谷掉落到水里,继而顺流而下,由此更证明了蜜人的存在。而杜大夫您在有了这次暴动的前车之鉴之后,也开始着手寻找一个更稳妥的控制人心的方法。这个时候,这个东西出现了。”
唐玄伊将手上的那株花慢慢举到眼前,杜一溪也将视线落在了那住株花上。
“阿芙蓉。”唐玄伊一字一定地念出这三个字。
他一松手,红花坠落,摔在了地上,落下了几片滴血般的花瓣。
“你从大食商人那里收来的种子,然后进行培育,但为了不让别人发现阿芙蓉的秘密,你并没让人用大食人的方法吸食芙蓉膏,而是结合其他几味药调和毒性,将其做成药粒送予县民吃下。但因为剂量稍微掌握不好,则会导致食用者吞烟而亡,于是你又从抓来的部分人中留出一些专门来尝试食用剂量。当你掌握了一定剂量后,除了定期发给县民外,还悄悄将芙蓉丸稀释混入戴德生的药中,作为最后的筹码。可你没想到的是,原本作为底牌的阿芙蓉却被大食商私自给了行到岭南处的八名旅商,于是你便将背叛你的大食商人囚禁在地牢,日夜折磨,先是逼迫他供出八名旅商的姓名去向,再就是封住他的嘴,让他再也不能行背叛之事。”唐玄伊在提到“八名旅商”时可以沉下了声观察杜一溪脸上的表情,“自然,八名旅商,也在劫难逃。”
杜一溪蹙动了下眉心,似乎对唐玄伊的最后一句话感到不愉快,但他好像又不想解释,只静静沉默着。
一时间,不光是唐玄伊,就连杜一溪身后的随同护卫也将视线集中在了杜一溪身上,地牢里弥漫着一种安静却又紧绷的气氛。
杜一溪紧抿的唇一点点弯起了一丝弧度。
“唐大理,了不得,不愧是大理寺卿。你才被关进来一日,竟然就知道了这么多哪怕其他人得知一条都会被我处以极刑的事。”他伸出手,缓慢地拍了几下,“然而,就算是你摸透了这些,又能有什么用?你送走的那些人尚不知道你进来后掌握的事,而你,重伤到路都走不好,如何反抗于我?如果你在这里说这些,是为了让我的人对我反抗,那么就太愚蠢了。如你所说,他们都离不开我……”
他回过身来到几名护卫前,故意在几人的脸前扇打了几下,那些人只低着头,连半句话也不能说。
杜一溪哼笑着,回过身,伸开了双臂,“你看,他们都是自愿的。他们为了能够得到我的药,连和自己生活的同伴都可以连眼睛也不眨就杀掉。你指望他们来反对我?呵呵……该说唐大理天真呢,还是一直在长安这种安逸的地方呆着,呆到忘记了‘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杜一溪突然就将长剑直指唐玄伊,眸底再无片刻想要聊下去的欲望,“唐玄伊,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满目疮痍之时。事到如今,也算是一个了结,我的家人死在大理寺的手上,如今堂堂大理寺卿也要死在我的手上。而那些逃跑的犯人……”杜一溪哼笑着摇摇头,“不出片刻便会被抓回来,还是那句话,没有人能走出我的地方。”
话音刚落,一名护卫匆匆跑到杜一溪旁边,先是看了眼唐玄伊,随后附耳对杜一溪说了几句话。
“什么?!”杜一溪拧眉,“不是已经让戴县令去抓人了吗?怎么会有人逃跑?!”
满身是汗的护卫看了眼唐玄伊,然后焦急说道:“就是戴县令……戴县令,戴县令他倒戈了!”
杜一溪双满布满震惊于难以置信,定了一下,猛地回头看向唐玄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