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不止是今日看到的这几个人,杜一溪后院里挖出的尸骨,张德县冒出来的干尸,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他们的身体都分泌着一种极其招虫蚁喜欢的东西。配合上之前念七所说的“甜味能够入骨中必是由于在活着的时候蚀入的”,他现在怀疑甚至可以确定,念七所指的甜味的来源,正是这只允许囚犯饮的“蜜”。
“为什么是蜜呢……”唐玄伊紧皱眉沉思,“所有人都是如此吗?”
潘久摇头,“也不是……但基本上都是,除了那间房里的人。”潘久用筷子指了下唐玄伊牢房斜对面的那个没有镂空的牢房,“那个人的饭都是用另外到盒子装的,和我们不同,虽说有些羡慕……但,听到里面的声音总是十分虚弱,简直就是快死了的样子。想想,大概是和你一样,哪里得罪了杜大夫才会被折磨成这样吧……按理,杜大夫不喜欢这么对别人的,除非做了让杜大夫非常不高兴的事。”
“哦?那你见过那个人吗?”
“没有,之前听送饭人说过一两句,那个人好像是个商贾……说着听不懂的话。”
“商贾?听不懂的话?”唐玄伊长眉略微挑了一下,“只有一人吗?”
“嗯,只有一人。”
唐玄伊眉心又蹙了一下,这人并不一定是他要找的人,但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忽而想到方才在另一个囚犯口中听到的一个词,于是唐玄伊又低头问向仍在吃的潘久,“阿久,你在这里时间相对要长,可是知道刚才喊叫的那个人?”
潘久顿住筷子,从缝中仰头看向唐玄伊,“是方才那猎户吗?”
“对,就是那个猎户。”
潘久笑了下,道:“那猎户聒噪的很,大约是一个月前到的这里,一直喊着要回家,无聊时还不停和人家炫耀自己的妻子多么美艳动人,儿子多么聪明伶俐。不过……聒噪归聒噪,我倒真的羡慕的紧。”他吃了一口,含糊地说,“我呀,到现在除了把脉之外,都没碰过女子嘞。”
然而他这一句,却好像给唐玄伊带来了什么意外的思路。他眯动了眼眸,立刻问道:“你说他有妻儿……他有没有说过他是哪里的人,姓什么?”
“有有有,他可是什么都说了。我想想……对,他说他来自张德县,姓氏是……是……”潘久皱了一张脸,想了半天,忽然一定,“对,霍,他姓霍!!妻子也随他的姓!”
唐玄伊长睫悄然一掀,脑海里的东西开始不停地涌出。
张德县、霍氏、猎户……
唐玄伊习惯性地将右手食指骨节抵在下唇上,有什么潜藏在线索中的东西呼之欲出。
唐玄伊闭上眼陷入沉思。脑海里拼凑着每一条线索,听过的话语声音,经历的画面时间,似乎都开始重叠交错。周围仿佛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只有潘久吃东西的声音仍在持续,且变得渐渐疏远了。
猎户、干尸、吃蜜、药、买卖、重金、秘密、穆姓、大夫、洛阳、戴鹏正、杜一溪手腕上想要去掉的烙痕……
唐玄伊突然睁开眼睛,那种熟悉的,逐渐开始蔓延到血液里的兴奋,正一点一点地敲击着唐玄伊的每一处神经。
“原来如此……杜一溪……原来这就是你一直想要藏起来的秘密……”唐玄伊突然笑了几声,笑得时候还会缓慢摇摇头,到最后连夹菜的潘久也被那阵笑引起注意。
当唐玄伊笑声止住的一刹,眸底压抑许久的利光已开始隐隐翻滚。
他侧眸看向正夹着最后一口菜的潘久问道:“阿久,想要离开这里吗?”
潘久一愣,木讷地咗了咗筷子,“有、有这种可能吗?……地牢人手确实不多,离开不难,可就算离开地牢,外面却有重重把守,还有俞县衙役、俞县县民,从来没人能活着离开这个地方……”
“后面的事,你不用管。”唐玄伊倾下身直面洞后的潘久双眸,“我有一件很想知道的事,所以必须见到想要见到的人,只有阿久可以帮我这个忙……我可不想,白来一趟。”
潘久目瞪口呆,这里所有人无一不是认命的,为什么这个人……
潘久凝下声,极其认真地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没有告诉你吗?”唐玄伊轻描淡写地接道,“我是大理寺卿,唐玄伊。”
潘久傻了一样地眨着圆眼。
叼在那排月牙皓齿中的两根筷子,一支一支地掉在了地上。
……
“方才进去的时候怎么样,那些人还听话吗?”
地牢大门的里侧是护卫休息的地方,刚刚巡视回来的护卫纷纷坐在席上,粗野地抓起案几上碟子里的一把花生,囫囵扔入口中,“还那样,一个个跟死了似的,除了那个猎户,呵……要不是杜大夫要喂养这些人,我早他娘的打碎他的骨头了!”
“反正他们早晚都要死,管他们作甚,就是新进来的那个人怎么样,杜大夫特意交代了不能让他死了!”
“挨了一顿鞭子,够受的,杜大夫交代了,伤势稍稍好转,马上就接着来。嘿,这是得罪杜大夫了,没他好果子吃……”说话人也扔了一颗花生入嘴,“嘿嘿嘿,进来这里的人,就都已经不是‘人’了,下次上刑的时候,我也要去挥两鞭子,一定过瘾的很!”
话音刚落,突然听到过道传来一阵阵微弱的喊叫。
“救命啊,救命啊!!快来人啊!!”
捏着花生的手停了,几人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喊叫传来的方向。
“好像是那个叫什么久的……”
“杜大夫可是交代过关照这个人,别是出什么事儿了!”
“去看看!”一名护卫丢下自己手上的花生,抓上佩刀,带上另一人,直奔着潘久的牢房走去。
刚来到联排木柱前,就听到潘久此起彼伏的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