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宇峰挣脱所有羁绊的同时,像一对冰释前嫌的怨偶一样,两个人激动地抱在了一起。而这个过程中,即便是贴近了陈冰充满女性气息的身体,林宇峰感觉到的也不是幸福,而是一种诚惶诚恐的茫然。
毫无疑问的是,没有陈冰的及时赶来,林宇峰估计是很难逃离那可怕的陷阱的。一出洞口的一下,没有了着力点。最大的可能就是一个倒栽葱,死相难看了。
陈冰来了,这是似乎是某种天意的显示。
暗夜里,竹林间,林宇峰抱着陈冰颤抖的身子,他的眼睛越过阴暗的竹林,落在虚空的某一个点上。在那里,林宇峰如愿地看到了自己的父母。他们也是一副俊男靓女相亲相爱的样子。这图景让林宇峰心中充满了感动。当人在尘世的时候,面对种种羁绊种种算计,难得有一点幸福的瞬间。而在另外一个世界,也许就没有了人间的种种不平和丑恶吧?
“走,跟我回去吧。我以为你早就死掉了。躲在那个竹楼里,我的心忽然疼得厉害。我忘记了对宝宝的诺言。以后我怎么去见它呢。好在最后一刻,我跑来了。”
陈冰伏在林宇峰怀里,眼睛闭着,一副幸福安乐的表情。嘴上说的话语,却是叫人毛骨悚然。林宇峰不敢顺着陈冰的话语想下去。一想的话,那个血肉模糊面孔模糊的婴儿就要出现。那绝对不是个幸福的过程。
林宇峰更愿意想的是,也许只有生死之间那种不经意的牵挂,才是人最真实的性情。这一刻,陈冰的心释放了。她不再压抑。心中很多放不下的恩怨,也能放下了。
“深居俯夹城,春去夏犹清。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并添高阁迥,微注小窗明。越鸟巢干后,归飞体更轻。”
随着一声长叹,这一首李商隐的诗歌《晚晴》,陈冰居然在荡荡的夜风里从头背到尾。这种时候林宇峰才会想起,这个女人曾经是高中时的学霸,是留过学的才女。而现在,她却走在了一条不归路上。她那些无意之中的言语,总是带着不祥之兆。
林宇峰把脸贴到陈冰的头发上。陈冰的头发剪得很短,故意不能什么发型。就是这样她也是不丑的。那头发现在凉凉的,痒痒的,拂过林宇峰的面颊。此情此景,真会叫人不知道今夕何夕。
在经历了人生蹉跎之后,陈冰大约可以静下心来彻悟人生了吧?可林宇峰会是她的归宿吗?银汉迢迢,什么都不用说,彼此的心中已然心照而不宣。既然抓不起未来,那就活在当下吧。
当下是什么?是绝处逢生,是恨极爱生?是相濡以沫?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不过,林宇峰已然被陈冰浪漫的吟诵所染,他很想低下头去吻一下陈冰的脸。可是一旦想起自己现在的尊容,那多日不刷牙的嘴,林宇峰制止了自己的动作。
此时陈冰可以吻她,他不能回吻。
月黑风高出处,恶竹万竿,竹叶飘荡,仿佛巨浪排空,天魔飞舞。在这此起彼伏的阵阵竹涛里,愈加显得这两个偎依的人儿渺小无依。
在意识到林宇峰已经惨死后,陈冰居然敢独自一人,来看陷阱里血淋淋的尸体。这种迸发的情感让人不所谓惧。开始时的冲动和狠毒,到最后发现那死去的生命对自己的至关重要。陈冰才会又一次冲动起来。如果她来了,真的照见的是一具血淋淋的尸体,那陈冰会接下来干什么呢?
林宇峰不敢想这些了。也许,她也会纵身跳下殉情而死吧......
此时,陈冰把自己一棵生在暗处的幽草,终于还能被上天垂顾,落一点的阳光雨露,让她心爱的人起死回生。还有什么比这个让人感动和欣慰的呢。
然而起初的激动过去之后,林宇峰不知道下面的戏该怎么唱。从本意上讲,他是不愿意陈冰在这一条犯罪道路上一直走下去的。他更想在陈冰被罪恶淹没之前,把她拉到岸上来。
曾经,林宇峰和陈冰在一起时,常常见到她身边围绕着很多扭曲变形的死魂灵。又过了好久,不知道为什么又看不到了。
这种地方刚刚起了这个念头,林宇峰的眼前就变成了另一个世界。那远近的竹林里,又有许多不明的人形黑影耸动而来。就仿佛是在那个溶洞里似的,到处都是恶魔鬼怪。只有两个活着的人被挤压,包围在中间。那时候,伏在林宇峰怀里的不是陈冰,是楚天燕。
曾几何时在陈冰面前,林宇峰提到他爷爷的无辜被害。但看表情这件事并不是陈冰干的。现在两个人忘记恩怨,又缠绵在一起。下面的路该怎么走呢?
没有别的办法,林宇峰的大脑飞快地转了一周。他几乎立刻想明白了,除了和陈冰继续混下去,最后找到陈建国,拔出背后的真凶,林宇峰别无出路。
大不了,他林宇峰最后豁出这条命还债就是。
看着那阵阵竹涛之中的摇曳‘鬼影’,林宇峰暗自表白。
“阿冰,我想好了。既然我大难不死,被你所救,那我就跟着你走吧。能到国外去,最好。一时去不了,那我们就找个地方隐居下来。”
林宇峰说这些话的时候,说不上是不是出于内心。这个世界上,叫他牵挂的事,牵挂的人实在太多了。如果做到人人都对得起,那只能是学会三头六臂的分身术。现在,林宇峰最大的心愿不是自己如何如何,而是要还家人一个安宁。
从小到大,林宇峰一直跟着母亲和姥娘姥爷在一起。对于省城里的爷爷奶奶,感情不是那么深。可是后来母亲死了,父亲卧床,他才感觉出爷爷奶奶对自己的那种深情。这种情感是不会用嘴去说的,但却时时感觉得到。
假如有一天,林宇峰会为了某种神圣事业而献出生命。他的爷爷奶奶虽痛苦,也不是没人照顾的。姥爷姥娘也有儿子,他的当警察的舅舅。唯一牵挂的应该是那几个牵挂他的女人了。
林宇峰实在不愿意再多想这个,他慢慢地推开陈冰自己站了起来。陈冰直起身子看着外貌惨不忍睹的林宇峰。只见林宇峰面朝天上的一轮明月,慢慢地抬着右腿,下做了个朝天蹬。
功夫还在。林宇峰轻轻放下腿,笑了。他看见天空上弯月旁边,自己父母的影子慢慢模糊不见。
爸爸妈妈,我爱你们。希望你们在另一个世界里过得开心。
“咱们回去吧,只要不叫阿星这些人才暗害我。我和你一道回去。”祈祷之后,林宇峰低下头对还坐着的陈冰说道。
陈冰的眼睛亮亮的,她扭扭身子,款款在地上爬起来了。那满目的深情,一副乖女子妇唱夫随的模样。这让林宇峰体验到了久违的感动。他这个人的情感经历和他父亲比起来,那波折太多了。
林宇峰的父亲抛弃自己的知青恋人,去和大队支书的侄女结合。除了贪恋妻子的美貌之外,更多的是现实的考量。谁也没有想得到,有一天所有的知青都可以回城去。顿时,林强就从强势变成了弱势。他追悔莫及,却也只能服从命运的安排。
作为知青林强的儿子,林宇峰不知道最后自己的命运是什么。但是他必须顽强地走下去,这是真的。
陈冰挽着林宇峰的胳膊,林宇峰走了几步,弯下腰把手电筒捡起来。顿时那电筒的光柱在竹林中扫过,惊动了某种动物。那声音似乎是猴子一类,嗷嗷叫着远去了。那声音叫人听来不寒而栗。
“关上电门!”陈冰害怕,紧张喝道。
林宇峰急忙把电门关闭。在某种惊悚的氛围里,林宇峰本能地想找一个什么东西防身。可是除了竹林和地上的长草,什么都没。而那竹子大多长得很粗壮,仅凭人力是难以折断的。最后就只剩下了手里的电筒了。关键时候,手电筒也可以脱手而出。
经历过巨大磨难之后,林宇峰的身体居然充满了力量。这似乎是一种压抑之后的反弹。
路边竹风阵阵,穿林打叶。行走在两旁野草没膝的山路上,有林宇峰在身边,陈冰才意识到了什么是害怕。她紧紧地靠在林宇峰身上了。
走着走着,前面两边是陡坡,全被黑黝黝参天的粗竹覆盖。一个瞬间,林宇峰居然听到了似有似无的怪笑声。是那种不怀好意的笑,听来如同鬼哭。
这一下吓得林宇峰汗毛倒竖起来。难道自己走到哪里都会有鬼怪跟随不成?那声音明显是从竹林里传来的,远远近近,似有似无。陈冰则直接吓惨了,她虽然没有尖叫,却身体开始瑟缩起来。
刚才要不是凭着那股劲头,陈冰绝对不敢一个人跑来。
林宇峰先站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却不料那声音也随着消失。林宇峰走,那声音又从身后传来。就像个跟随两人的山魈。
这个地方离那个竹林大院不算远了,但是要走出这一片参天竹林却还有一会儿。林宇峰紧紧抓住陈冰的手腕,两个人继续前行。陈冰乖巧地跟着,她知道这个男人足以在危急时刻保护自己。
“啊——!”
这一声惊叫的发出,正在林宇峰和陈冰走出山坳看到大院的时候。这个时候,可能那个‘山魈’忘了形,在跟随冷笑的过程中,忘了及时隐藏自己。只见行走中的林宇峰毫无征兆地,忽然一转身,随即手里的手电筒便飞掷而出。像一把飞刀,打中了某个物件。
那个装神弄鬼的家伙做梦也想不到,这时候两个被惊吓的人还有还手之力。他就藏在一丛长草之后,粗竹之下。可脱手而出的手电筒却砸中了他的脑袋。那声惊叫,完全是条件反射的结果。
听到有人叫了,林宇峰几乎同时扔下陈冰,反身激追。短短不到二十秒钟,那个家伙就被拖到路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