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李垂楠的电话,林宇峰就拿起桌子上的雨伞想下楼去。外面在下着小雨。实际上这样的天气,对一个胳膊上有外伤的人来说是不适宜外出的。不过林宇峰闷在院子里好久了,他想借着这个雨天出去走走。散散心。
林宇峰出门,穿上了那件休闲西装上衣。那衣服在胳膊肘部有个牛皮护肘,能够挡住潮湿的空气。这个世界这都是怎么了,在深圳这个地方已经没有冷天了。很多在街上走的女孩子已经晃着雪白的长腿提前进入夏天。
林宇峰要去的地方只是出门口东北方向的公园。在那里他曾经和黎曼一起在茶楼上喝过茶,最后谈得不欢而散。今天,林宇峰只想当个看客。能打着雨伞在那些痴迷粤曲的人们旁边静静地听一听,这就是一种忙里偷闲的难得安宁。
出门时林宇峰转戴上了那副眼镜。时间久了,他几乎习惯于戴这副眼镜了。现在戴上它多半是一种伪装的需要。一来二去搞得自己像个明星一样。这是多大的讽刺。
雨水实际上并不大,只是雨脚十分细密。林宇峰右手打伞,左手抄进裤兜里,一份悠闲地走在逛街的人群里。现在这个时间到黄昏还有不到两个小时,正是退休老人们活动的高峰时期。
林宇峰很享受这短暂的安宁。就这样站在人群里,毫无压力地到处看,到处走。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而大多数人对于这种平凡的幸福熟视无睹。一个烦恼走了,就又有一个烦恼跟上来。烦恼和烦恼之间有时候有短暂的空窗期。也许,这个空窗期就是人歇息心灵的时候了。
在公园的大门口,林宇峰甚至卖了一大纸杯鲜榨的甘蔗汁,边喝边往公园里面走。
因为下雨的缘故,公园里的不太多。几个固定唱粤曲的人群都挪到了竹亭里面。那个地方可以多少遮住一点雨。好多阿伯阿姨都穿着透明塑料的雨衣在过瘾。
林宇峰打着伞站在四五个同样穿了雨衣的男女身后,一起倾听那些佶屈聱牙的唱段。老人家们看到有年轻人过来听,欲加唱的来劲。旁边打家伙底的也是紧锣密鼓。
林宇峰虽然听得懂也会讲一些广东话,但是听这种广东话唱的曲调,就只能是只听听调子。看了一会儿,林宇峰就把纸杯里的甘蔗汁喝光了。他回过头来正想找垃圾桶把纸杯扔掉,结果一回头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呀,林哥。真没想到会在这地方碰到你。”那个女人见到林宇峰,先是一瞬间的错愕,接着就微笑起来。
林宇峰一下子认出这女人是谁了。他有些不好意思。
“你好,小梅。你怎么也来这里?今天不是星期天啊。”林宇峰认出来这个女人就是梅雨菲了。那个在广州被人抢过钱包的。虽然接了她的名片。林宇峰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和梅雨菲再联系。现在对方的名片都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
“我那个工作自由,哪里有什么星期天。想出来就可以出来。真是可遇而不可求,那边就有一家茶馆,我想请林哥去喝杯茶。我婆婆这里要有一会儿才散哩。”梅雨菲抿着嘴唇,往人群里面那投入地唱粤曲的阿姨看了一眼。
原来梅雨菲是来自己婆婆的。应该说,这是自己的前婆婆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大,林宇峰不愿意影响自娱自乐的老人们,又不好拒绝梅雨菲的好意。去哪里喝杯茶也差不多要几十块钱吧?他不想叫这个拖着老人带着女儿打拼的女人破费。他身上还有钱,起码请一壶茶水是没问题的。
客气了几句,林宇峰就跟着梅雨菲来到茶楼上。他说:“我实际上不会喝茶。我们就找个地方聊聊天吧。你的店就在这附近吗?”
一边走林宇峰问道。他是个不善于和女人打交道的人。梅雨菲的脸上虽然有些风霜之色,但是她长得身材修长,面容俊秀。和这样的人走近了,林宇峰就会不自觉地想起茵茵来。一直到现在,他都不相信茵茵会是个心地歹毒的人。一个处心积虑给自己下套的人。再说,和茵茵在一起的时候,林宇峰没有感觉出茵茵对自己有过不利。
两个人来到茶楼的二楼,巧的是梅雨菲把他带进上次的那间屋子。林宇峰不敢说他曾经来过这里,并且不愿意到这个单间里来。出门遇到熟人这种事儿,有些人愿意发生,特别是能和美女一起聊聊,也是一种赏心悦目的经历。
而林宇峰对于这种赏心悦目早已经无感了。他只想早点回到招待所去。
像是上天安排一样,梅雨菲一进门也坐到了黎曼的位置上。林宇峰只好对面落座。
“林哥,你喝什么茶?”尽管刚才在路上林宇峰已经声明他不会喝茶,但出于礼貌梅雨菲还是问了问。
林宇峰看了看窗外。那里不远处就是一片翠生生的竹林。如今竹枝摇曳洒下一串水迹来,有一对恋爱中的男女正在那里路过,弄得两个人一路欢笑。
“你把茶单给我看看。”
林宇峰回过神接过茶单一看。这里最便宜的一壶茶也有六十块钱。林宇峰就对服务员说,要这种八十一壶的。谢谢。
本来可以点那种六十的,但是为了不让梅雨菲难堪,林宇峰点了八十的。对茶这种东西,他真不懂品味。就是俩人在这里喝白开水,林宇峰也是没有意见的。
梅雨菲笑了,她说:“那是一种苦丁茶,比较苦,你能接受得了吗?”
“接受得了,我喝什么茶都一样的。”林宇峰故作潇洒地说。
看看林宇峰的眼神,梅雨菲就没有再客气,她微笑着说:“林哥,你怎么都到深圳来了?这个公园一星期都来好几回,从来没有见过你。”
林宇峰只好撒谎说,昨天才到的。来这边找找客户。
“你要找什么样的客户,我在深圳还有些朋友,看看能不能帮到你。”
“不麻烦你了,我们这个行业比较生僻,一般人估计都不了解。怎么样,你的生意最近还顺利吧?”茶上来了,服务员给两个人每人倒上一碗,便即离开。
“生意只能说马马虎虎吧,幸好我们不用供房子。挣个钱够一家人日常开销就行了。倒是我那个孩子的爸爸,最近给我添了个天大的麻烦。”说到这里,梅雨菲眼睛一红,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这真是个苦命的女人,本来嫁到深圳这边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是丈夫吸毒把一个好端端的家败了。现在即便是离了婚,梅雨菲照样要履行所谓监护人的义务。
林宇峰见不得女人流泪,只好问道:“他怎么了?”
“偷人家的东西被发现了,他就把人家打伤了。现在那个人躲在医院里,就是不肯出来。难道真是我命中克夫,阿杰以前好端端的,就是因为娶了我才变成今天这样的吗?”
听到这个消息,林宇峰也在心中叹上一口气。吸毒的人直接是个无底洞。任谁都没有办法的。就像是在燕京他遇到的那个发廊老板娘,都是一把辛酸泪。毒品这东西害人,能把人害到骨头里去。
面对这样的家庭,林宇峰是非常愤懑的。同时也对那个装模作样的林国栋嗤之以鼻。狗日的,人模狗样的却不知道自己的身上沾满了腐尸气息。
“你家的情况对方知道吗?”
“知道啊,那也不是个好人。他们一起的毒友。那个人夫妻两个人都吸毒。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光了。”梅雨菲抓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眼眶。
“你摊上这样的一个男人,这是个无底洞。你不如别管他了。冤有头债有主的,反正他就是个那个了。谁也没有办法。我就想知道,既然他家已经一无所有,你丈夫,不,你孩子的爸爸能偷他们什么呢?”
“说来不怕你笑话,他们买来的冰毒藏在家里厕所门后。自己没等吸,倒叫阿杰发现了。那天阿杰来找我要钱买冰,我没有给他。他忍不住就偷偷跑到他们家里把冰给吸了。等那对夫妻回来,冰已经吸掉了一大半。双方发生打斗,阿杰被打得疯了,就把人家丈夫的头往墙上撞。把人给撞昏过去了。”
“既然是因为吸食冰毒发生的纠纷。派出所应该处罚双方,而不是就拿你孩子父亲说事吧?”林宇峰疑惑道。
“实际上派出所拿这些人都没有办法。狗皮膏药,坐牢够不上,只能拘留几天再放出来。他们这些人因为吸毒,有些人用同一个针管,都会感染艾滋病。谁不怕啊,警察也是人。”
林宇峰听着梅雨菲的倾诉,端起面前的茶杯。那杯茶颜色很深,就像是一杯浓浓的酱油。他端起来往嘴里一倒,顿时一种辛辣的苦味就传遍了口腔。他都差一点把茶水吐出来。
梅雨菲本来表情还比较痛苦,可一看林宇峰苦不堪言的模样,居然破涕为笑。
“早就和你说了,这是一种苦丁茶。看,叫你喝苦脸了吧?真不如喝一壶龙井。”
林宇峰强迫自己把那一口苦水咽下去,然后又接着喝了一口。其实,当第一口苦水喝下去后,再喝第二口就不那么苦了。这也有一个适应的过程。
看着梅雨菲的脸,林宇峰居然一下子想起了曾经的茵茵。这个女人不会又是林国栋安排来的吧?
即便是,林宇峰这次也绝不会上当。上次的教训够他记住一辈子了。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只要不和这女人有身体接触,料想她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林宇峰没有吱声,又接连喝掉三杯苦丁茶。当他喝到第三杯的时候,苦苦的茶水已然变得甘甜可口。林宇峰看着梅雨菲居然笑起来。
“这种茶其实是十分好喝的,只要能够抵抗住最初的苦涩,后面就会越喝越甜。”
“林哥,你说的话听有哲理的。你也上过大学吧?”梅雨菲问道。
“是的,我上过山南大学法学院。已经毕业很多年了。”林宇峰实话实说道。
“是啊,就是上大学的那会儿,才是人生最好的时光。那时候我无忧无虑,家庭也没有负担。我和阿杰在一起是别人羡慕的对象。阿杰经常给我唱那些粤语的情歌。我很喜欢听的那些香港流行歌。你信吗,那些缠绵的曲调是可以把人唱醉了的。这也是我不顾我妈妈反对跟着阿杰来深圳。我妈妈就我一个女儿,她舍不得走的太远。”
“唉,人的一辈子要经历许多。但是他现在堕落了,责任不能归到你身上。一个人忽然变得富有,常常不是一件好事。你看看那些穷人忽然中了彩票,很多人往往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他的问题就是这样,在物质忽然丰富之后,迷失了自己。开始向社会的不良习气投降。这件事实际上与你无关。”
“话是如此,我的心里还是十分不安的。村里的很多老人看到我,会眼神异样。我听得懂他的话,说我颧骨高,嘴唇薄,是个克夫相。现在我经常去参加教会活动。我想把我的灵魂交给全知全能的上帝。世间所有苦难的来由,也只有上帝才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