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峰一个人慢吞吞地回到家。一进屋,室外的潮气就被挡在了外面。新春将尽,炎热的夏天就要来了。在这样一个温馨小屋里,很有种躲进小楼成一统的感觉。一住下来,就真的哪里都不想去了。也许是前些日子过于紧张了,林宇峰很享受这份放松的懒散。甚至他还羡慕李乐乐那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然。自从离开珠峰大厦之后,自己过得这算什么日子啊。
当天晚上,林宇峰照例泡上茶,把冰箱里不知道谁留下的一包花生仁拿出来一边吃一边看电视。一边看电视一边思考。通过这几次的打击行动,林国栋的冰毒帝国几乎到了崩溃边缘。他居然要出下策绑架黎曼的孩子,快狗急跳墙了。这也意味着,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生死搏斗就要见胜负。
这些态势叫林宇峰想来,既兴奋又紧张。决战时刻,谁都不能走神。他还无数次想到陈冰如今在看守所会是什么心境,如果叫林宇峰来形容的话,只是四个字:生无可恋。一下子,在林宇峰面前就呈现出和陈冰从相识到相杀的画面。那画面一帧一帧地在面前摆开来,百味杂陈,这算是一种什么缘分啊。知其不可而为之,他做下的那些事儿,究竟是为了谁?
想到陈冰的同时,林宇峰还想到了陈冰的母亲。从有限的了解里,陈冰似乎是个独生女。现在她父亲死了,她自己身陷囹圄并且很可能面临死刑。就剩下一个妈妈孤苦伶仃活在世上了。这几乎等于是家破人亡。这一切,都和林宇峰的穷追猛打的缉毒行为密切相关。
这些想法,每每呈现在林宇峰面前时,他总会不自然地想到自己四个字:恩将仇报。
在中国人的道德图谱里,一个人恩将仇报,不论出于什么原因,都是不被世俗原谅的。哪怕是你有一个十分冠冕的理由,但是别人表面不说什么,心底里肯定是有所褒贬。仁义二字,从古至今都是人性的分水岭。
一旦林宇峰和黎曼婚外生女的事情被揭出来,也在道德上就等于判了他死刑了。即便是还活着,那林宇峰也是被当作无耻小人打入另册的。在这样的论断面前,绝对是没有同情林宇峰的。包括他前面所做的一切都将被抹去。或者表面的尊敬也盖不住内里的鄙夷。
所有这些思想活动搅得林宇峰心神不宁。这也是他想买一瓶二锅头喝来压惊的原因。陈冰被抓了,麻建兵也跳崖了,但是林宇峰的个人危机并没有因此减少。他和林国栋之间,反而有一种图穷匕首见的惨烈迹象。
林宇峰屏住呼吸发着呆,电视上演的什么他根本就不知道。孩子的危机总算过去了,可下一个危机是什么,什么时候来,林宇峰不知道。但他能隔空看到林国栋那张阴沉凶狠的脸。两个人这等于是隔空博弈。现在没有动到林国栋本人,他的父亲也没有为他活动的迹象。双方表面平静,实际上的剑拔弩张是不言而喻了。
从兵法上说,剪其羽翼没有错,但关键时刻直捣黄龙更是没有错。下一步,林宇峰必须自己出面去触动林国栋。他们俩之间也该面对面较量一下了。
在林宇峰看电视看到睏了,洗了洗脸要上床睡觉的时候,楚天燕打了电话过来。问林宇峰睡了没有。
“还没呢,这就准备睡。”
“你睡我的被窝,每天要洗澡。否则我回去看看你把床铺弄脏了,我和你没完。”
“放心吧我天天晚上洗淋浴。”林宇峰撒谎道。人就是个环境的产物,当自己独居的好时候,人的惰性就会潜滋暗长出来。今天晚上林宇峰睡觉前,只想刷牙洗脸。
“嗯,天气好了把被子拿到阳台上晒晒。好久没人去了,被子可能潮气。”
“放心吧,烂泥里我都睡过觉。别说这又软和又香气的被窝里了。你在干什么?”
“我?看电视啊。我就和我表姑一起追韩剧。每天晚上一集不落。没想到韩国的电视剧这么好看。”电话那边,楚天燕嬉笑道。
“这都是写家庭妇女们的特征,怎么你也和光同尘了?”
“我说你可别乱说啊,我表姑就是个家庭妇女。来这里之前,经常因为看电视和我姑父吵架呢。你说她来照顾我,我还能不迁就她看个电视?”楚天燕的声音低下来了。
“你这么说表姑,不怕叫他听见啊?”
“当然怕了,不过现在表姑不在。到洗手间去了。我们娘俩在这里其实很无聊。聊天聊不到一块去。也就是看看电视聊聊电视。我表姑还喜欢打麻将。”
“呵呵,是人都有个爱好。反正你们俩又不在一起过一辈子。”林宇峰附和道。
“我们是不在一起过一辈子。可是那个和我过一辈子的不是怕我上厕所吗?”
林宇峰不敢接茬了。他想把电话挂了。也许这是不合适,人家那些热恋之中的男女总是有说不完的情话。而林宇峰却不愿意这样。他是个有心事的人,没有心思在这方面花精力。万一再说错话,小楚的腿第二次手术,心里正乱糟糟的,再发起脾气来说话伤人,对双方都不好。
“我和你说一件事。今天晚上又有人来探视我。你猜是谁?”楚天燕卖关子道。
“你就说吧,你家里在燕京这么多关系。很多人平时想拍你父母的怕屁都没机会。现在你住院,他们还不前赴后继啊?”
“是李垂楠局长。今天下午从深圳飞过来的。”
林宇峰记得今天上午曾给李垂楠打过电话,但是对方没有接听,之后也没有回电话。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林宇峰直接给吴明霞打电话了。
“奥,李局长来了。”林宇峰沉吟道。李垂楠到燕京来,应该是和林国栋的案子有关系。如果没猜错的话,李垂楠应该是找简爱国的。不知道会不会这是来找自己算账......
找就找吧,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没意外的话,明天林宇峰就该被两位领导召见了。这都是题中之意。他这种放纵的生活是没有几天过头的。
“我妈对着李局长好一顿抱怨,说你不是东西,欺骗她女儿的感情。还说有我哭的时候。”
“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我就是哭也不会叫她知道的。当着我领导批评我的丈夫,这和直接打我的脸有区别吗。结果我们娘俩又顶撞起来。你说我都和你领证了,现在一天日子没过。这老娘们就要撺掇我离婚。”
“你愿意离吗?”林宇峰逗笑道。
“我现在不敢啊。万一成了跛子,谁要啊。”
“那罗小童不是哭天抹泪要照顾你吗?”
“你给我滚蛋。我可告诉你昨天晚上我梦见你父母了。他们说得空就来抽你这混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货。”到这里楚天燕忍不住大笑起来了。接着林宇峰听到楚天燕和她表姑的说话声,接着楚天燕就把电话收线了。
林宇峰扔下电话去洗脸,他的心里暖烘烘的,也七上八下的。无论是小楚,还是黎曼和孩子,那都是他牵挂着的人。但是脚踩两只船,林宇峰是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别人怎么看他管不了,但是要给自己的内心划上一条线。
第二天一早,林宇峰醒来的很早。他是从一个梦境里哭醒的。醒来的时候枕巾还是湿的。记不得有多少年了,林宇峰没这么哭过。在这个奇怪的梦境里,林宇峰梦见自己的父母衣不蔽体,坐在一片烂泥塘里。冻得瑟瑟发抖。林宇峰哭着跑过去,可是泥淖无边,两条腿像是灌铅一样就是可望而不可即。睡梦里的自己,永远是五六岁的样子。
林宇峰睁开眼,一扭身子坐起来,大声喘息着忘了自己是在哪里。一个人年纪轻轻就失去了父母,从内心深处绝对是有所遗憾。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说的就是这个。
早晨八点钟一过,林宇峰就给简爱国打了电话。简局长已经在办公室了。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再疾言厉色。而是淡然地说:“知道你回来了,也知道你受了伤。但这不是你犯错误的挡箭牌。”
“首长,我想过去见见你。方便吧?”林宇峰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过来吧,李垂楠也来了。咱们都见见,这个案子也到了要揭盖子的时候了。”
在去东区公安局的地铁口,林宇峰接到了李乐乐发来的短信。告知当天晚上举办婚宴的地址,请林宇峰务必及时到场。林宇峰给回了一条信息:只要没特殊事儿,我准到。
李乐乐的婚宴,林宇峰并不想去。以前的那些保安同事的面孔,现在想来已经模糊了。但是他忽然想起来,当初他父亲去世,别的人是如何热心地帮他凑份子,安慰他的往事。这些往事暖心,林宇峰就决定去了。他们请客的那个酒家也离他和小楚的家不远。
林宇峰赶到东区公安分局,守门的保安居然不叫他进去。林宇峰拿出电话想给简爱国打电话。正好郝鹏开车来到,就把他带进去了。坐在郝鹏车上,林宇峰讥讽道:“没想到分局的门禁忽然这么严了。”
郝鹏笑了,他说:“你不知道,前几天分局院子里遭贼了。有人大白天把出入境大队一个人的电动自行车骑了出去。顺带还偷了一条好烟。在警车上拿的。真是胆子够大。”
“那个贼呢,还逍遥法外?”林宇峰也笑了。
“那哪成啊,第二天我就把他弄回来了。流窜犯,纯粹就是来找公安局晦气的。偷得那辆电动车只买了二百五十块钱。烟也分着抽了。”
原来如此,老鼠居然到猫门上捞油水来了。
在简爱国的办公室里,林宇峰如期见到了李垂楠。李局长穿着制服,很有型的样子。大家少不了握手寒暄。林宇峰的脸色惴惴的,等待一场暴风骤雨的批评。
李垂楠的脸上没有笑容,他坐下来自己点了一支烟,抽上几口之后发现林宇峰还站着,这才慢慢地说:“先坐吧,你头上的伤不要紧吧?”
“不要紧,过几天就拆线了。”
简爱国给林宇峰到了一杯茶端过来。也摆摆手叫林宇峰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