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下一站要去哪儿，没有人知道，就像一辆开在荒村公路上的长途汽车，你永远不知道司机会在哪里突然停车休息。
当天晚上，我们沿着公路一直往前走，走到了一个小镇上，准备在这个小镇投宿。
我们进入了小镇，发现这个小镇实在是小得不能再小了，和我的老家相比，这个小镇只大过一个村，一根烟就能跑完。
没有找到旅馆，我们是在一户人家里借宿的，是一对年迈的夫妻的家，老头是个慈眉善目的人，手里总是拿着一杆烟枪，老太太看起来似乎比那个老头要年轻几岁，手脚都很利索，她正在厨房为我们准备晚饭。
老头一边抽烟一边说：“你们是哪里人啊？”
郭霖笑笑地回答说：“我们是山西来的！”
老头又抽了一口烟，慢慢地吐出烟雾，一张脸都笼罩在烟雾中：“听你们的口音不像啊！”
郭霖：“我们很久都没有回过家了，经常在外面跑，大多数时候都讲普通话，所以口音也跟着一点儿一点儿改变了！”
老头似乎悄然地皱了一下眉：“你们是来旅游的？”
郭霖说：“算是吧，我们一直走南闯北！”
“那你们靠什么生活呢？”老头说。
郭霖回答说：“我们会一点儿手艺，靠手艺吃饭！”
老头斜着眼看了看我们，说：“你们是唱戏的？”
郭霖似乎很想马上结束这个没完没了的对话，于是赶紧说：“是的，是的，我们是唱戏的！”
老头把烟斗在椅子脚上敲了敲，慢慢地仰面靠在椅子背上说：“我也喜欢听戏！”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能给我来一段吗？”
他看的人是张菁，把张菁看得又惊讶又慌张，张菁忙摆摆手说：“不了，不了，我就不唱了！”
老头坚持着说：“唱一个吧，就当今晚你们在我家的住宿费和饭钱了！”
张菁又说：“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来，唱一个吧！”老头很坚持，最终，张菁只好硬着头皮哼哼唧唧地唱了几句。
老头似乎真的是个戏迷，只不过他似乎也不是很懂，于是就开始和张菁谈论起来，没有说上几句，老太太就端着饭菜上来了，她说：“我刚才听见你们唱戏了？”
老头兴高采烈地对老婆子说：“我很早就想去听听戏的，但是咱们镇子小，没有人愿意来咱们这儿唱，以前只能看看电视，隔着屏幕听戏，现在终于当面听着了……”
老太太对他笑了笑，就把饭菜摆上了桌。
吃饭的时候，老太太忽然问我：“你今年多大了？”
我惊慌地抬眼看了看她说：“二十了！”
“哦……二十岁了……”停了停，她转了转眼睛，好像想起了什么事，眼睛忽然亮起来：“还没结婚吧？”
我又尴尬地笑了笑说：“没呢！”
她又看了看郭霖和张菁，然后转过来看着我说：“有对象了吗？”
我说：“有了，但是……”
她忽然打断了我的话，往我的碗上加了点儿菜，说道：“年轻人，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珍惜！”
这句话来得莫名其妙，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旁边的老头似乎也觉得老太太絮叨，不耐烦地说：“你到底要说什么就赶紧说呗，干什么绕来绕去的，真是的！”他厌烦地摇了摇头，继续小口地吃饭。
老太太看老头一眼，不再说话了，我们感觉到，这对夫妻之间似乎有很严格的等级制度，互相看了看，也闷头吃饭。
到了睡觉的时候，我和郭霖睡在这家的客厅沙发上，张菁则去了另一间卧室，那老两口睡在另一间卧室，他们说，他们已经分床睡了很久了，今晚是第一次睡在一起，我们没有起疑心。
外面的天色很暗，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星星，好像头上罩了一层厚厚的东西，把什么都挡在了外面。
起风了，在窗外游来游去，发出古怪的动静，好像一个人躲在窗外鼓捣着什么。
没多久郭霖就睡着了，鼾声如雷般地响起来，他似乎睡得很沉。
我不知道为什么睡不着，越想睡着越精神，眼睛总是睁着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眼睛终于感觉到沉重了，似乎有什么东西慢慢地把我牵引进入另一个甜蜜的梦的世界，可是，我忽然感觉到身旁有声音，我猛地睁开了眼睛，看见老两口那间卧室的门被打开了一条缝，没有看到人。
也许有人要起夜上厕所，我继续闭上眼睛装睡。
可是，过了很久，我都没有听到有人从那间卧室里走出来，我感到很奇怪，他们醒了吗？为什么要把门开一条缝呢？
我睁着眼睛朝那扇门看过去，门缝很小，看得见里面黑咕隆咚。
还是没有人走出来，于是我想，可能是他们睡觉之前没有把门锁死，所以门自己打开了。
我猛地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门为什么自己打开了？
我转着脑袋看看窗户，窗户是关好的，不透风，门为什么会自己动起了呢？
我突然感到很恶心。
胃里空空的，想要吐。
我一下激灵起来了，我开始想这间房子，还有这间房子里的两个老人，他们看起来很正常，可是细细想想，又觉得他们不大正常。
他们究竟哪儿不正常呢？
首先，那个老头有点儿怪，他一直在不停地抽烟，他的大拇指和食指因为经常用来捻灭烟头，都长了一层厚厚的老茧，他的手很粗糙，他们那个年代的人经常都在干体力活，手上和脚上的皮肤都被磨得老化了，看上去到处都是裂纹，这也很正常。
我又慢慢地体味刚才和他短暂的见面经过，他一直在抽烟，一根接一根，一直都没有停下来过，烟雾弥漫在整个房子里，把他的一张脸都全部覆盖了，根本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见他的表情，我们只能通过他的口气来判断，现在想想，如果他的口气和他的表情不一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