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速穿过走廊,根本没在诗琪究竟说了什么,
呼——
病房门被打开,轮椅上的人还在感叹时间短暂,
一道纤弱身的影正从独立卫生间里缓缓走出,手上摩挲着被水浸湿的眼镜,温文尔雅,永远笑容淡淡。
诗琪的心里咯噔一声。
“你好,我叫薛砚然,龙城特勤处顾问我们之前见过的。”砚然带上眼镜,坐在沙发上,
咔哒——
诗琪猛地回头,只见一硕已经锁上了门,坐在门口,
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但砚然好像毫不在意一样,拍了拍病床,
“别着急,坐。”
……
诗琪就像风中漂泊不定的柳絮,犹豫了片刻,走到病床前。直直地坐下,
明明是长得没有一点儿相像的两个人,但就像照镜子一样,目光和眼神简直一模一样。
“说说吧臭小子,跑什么呀?那群人是谁啊,夹枪带棒的,怎么着,准备好在监狱里过完你呢下半辈子了?”
韩慕坐在诗宇对面,只是一个在审讯室里,另外一个坐在外面,手中握住麦克风,
“我……我没想跑……”
审讯室里传来少年略显稚嫩的声音,嗫嚅着,修剪干净的手指紧张的叩着桌面,
“警察叔叔,你相信我……”
“别别别,你可别跟我套近乎。”韩慕接过错金发来的信息,他们在那些小喽啰身上缴获了将近一斤的白粉,在中国,5克就够和广阔的蓝天说拜拜了,诗宇还是未成年,如果他能交代出重要线索,或许能够从轻处理,
“诗宇,”单面玻璃上映出了韩慕冷峻的侧脸,“他们已经被抓了,下半辈子都只能在高墙里度过了,没有未来,没有希望,也可能突然某一天会没了命,一生就这么戛然而止,你还小,一定要走上这条路吗?”
“……”
诗宇猛的抬头,眼神里都是惊恐,他的手腕被手铐磨得生疼,空气中的寒意穿透了他的脊骨,
“那些都是我们的钱,我拿回我们的钱有错吗!!”他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花业成拿走了我们一切,我们现在把它拿过来又怎么了!”
“你只拿了钱吗?”韩慕拍桌而起,俩人的视线隔空相撞。
“我只拿了钱,他们说掩护我拿钱的,剩下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诗宇的口气里带着哭腔,“你们走了之后,我们还要过日子的,我们还要活下去的,我再也不想过这种虚无缥缈的生活了……”
审讯室中一片死寂,有些共情能力较强的民警眼眶已经红了,而韩慕丝毫不为之所动,只是紧紧盯着他。
嘀——
韩慕的手机屏幕亮起,是姚诺发的信息,他看着审讯室里始终捂着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年,叹了口气,
“错金,看好他,别让他出来,死小子,给他点儿记性。”他的举动有些孩子气,好像刻意跟人赌气一样,这种幼稚的举动。引起了很多不解,对着这么一个渴望在社会里生存下来的可怜少年,谁不会心软呢?
“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有错吗……”
“我想活下去……”
“审讯室太冷了,给他披件衣服走吧”韩慕走后,错金转过身,对他们说道,
“咋了?”
韩慕出门接过电话,姚诺有些仓促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老大,一硕不是偷着给诗琪“试衣服”了吗?照片已经传送过来,我对比过啦。”
“怎么样?”
“像,超级像,得有95%了,但是……”他挠挠头,说话期间又对比了一遍。
“话说完!”
“不知道是照片的问题还是什么问题,这个人虽然像,但应该不是诗琪,”
“什么意思啊?”
“我把它仔细从头到尾对了一遍,发现这个人的形态和身高跟诗琪差不了太多,但是骨架看起来要稍微大一点,”
“会不会那时候比现在要胖啊?”韩慕眯起眼睛,
“我也怀疑过,因为像素不怎么清晰,但是他穿的衣服是紧身皮衣。如果真的是胖的话,那皮衣应该不合身的,但是看起来只有肩部比较紧,应该是穿的那个人骨架比较大。”
“……不是诗琪?”
病房内,诗琪和砚然相对而坐,低垂着目光。
“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花业成死了。”
诗琪有一瞬间的惊讶,可以很快恢复了平静,只是身体蜷缩的更狠了。
“我看到新闻了,说是押送车出了车祸,不过他们不是说无一人死亡吗?”
“车祸没有要他的命,可是,等他清醒的时候,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疯狂伤人,以至于最后饮弹自杀,我这还有照片,你要不要看看?”
一硕挑了下眉,没想到砚然连撒谎都是成套的。
“不用了……”诗琪似乎在勉强自己消化这个悲痛的消息,慌忙别过头,又把照片推回去。
“尸体呢?是怎么处理的呀?”
“烧了,然后散了。”砚然坐在椅子上,甚至吟了一杯茶,
“你……”
诗琪的小脸气得通红,拳头也紧紧握着,眼神中是显而易见的怒气,
“气什么?他不是虐待你们俩吗?这时候应该高兴才对呀。”一硕在一旁添油加醋。
“或者你们这段不正常的关系,让你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你胡说什么!”她一下子激动起来,声音尖锐到几乎破音。
“我是遗憾自己没有看着他死,没有亲手杀了他,这个轻贱的东西!!”
诗琪眼中布满血丝,昂起头,眼中蓄虚满了泪水,如果这种恨意,不是真的,那就丫头的演技绝对超过现在的一众小花。
两人对视一眼,如果花业成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中介的话,那肯定会有一个幕后主使,那个幕后主使,就是能让她安心留在这儿的原因,就只能从那些照片里下手了,
“对了,我想你应该知道,”砚然从包里拿出来一沓照片扔在桌子上,
“这些照片是从小仓库里找到的,上面年份标注的很清晰,每年都会有一批跟你长得很像的孩子来过这儿,准确说是被——买回来。”
诗琪的眉毛几不可微的皱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就是……像新旧交替一样,到一个特殊的日子这儿的主人就会被替换,一年之期。”
她在听说自己之前有很多人之后,脸色不是很好看,可下一秒,望着砚然,拿出手机,扔过去,声音有些扭曲。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独一无二的那个?”
手机上有几张大合照,第一张是三年前,第二张是去年,最后一张是今年。每年都有诗琪的身影,跟她站在一起的孩子正是拿着在佩云上课的那些贵族子弟,
这下不仅是一硕,连砚然都有些惊讶,
“我困了~”她伸个懒腰,脸上是不符合年龄的慵懒,修长的脖颈,白皙光泽的皮肤,以及优美的肌肉线条,绝不是一个长期被囚禁的人身上应该有的。似乎又恢复了那种无坚不摧的样子,
“诗琪,”她的语气没有刚才那么咄咄逼人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一个本该在阳光下正常生活上学的少年,而现在却让自己在一个小屋子里一点点衰落下去,你看看那面镜子,有什么想法?”
“我只是身体不好而已,我也不想的。”她的语气还是那么冰冷,低垂着眼睛,似乎不想看到砚然。
“每天往自己身体里注射病毒,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白净瘦弱,就成天到晚的躲在房间里。怀揣着一个终会变成泡沫的想象,能好才会怪了。”
“……你想多了。”
“我只是想提点你一下,我也没有多大兴趣知道幕后的人是谁,但他肯定是一个乐于给你洗脑的人,可你最终一直是一个被削断了手臂和腿,被放进不合适的套娃中……还是一个替代品,”
诗琪终于抬头看向她,眼里都是不甘,他明明始终都围绕那么好,可是在砚然面前总是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闭嘴,出去!!!我让你出去。”少女终于像发疯了一样,将手边的药瓶砸碎到地上。
“他只是想要做一个实验而已,为了完成他的梦想,你们俩是一对姐弟,是最好的人选,可他始终忽略了一步,就是所有事情都可以模仿,只有思想和大脑,永远没有办法模仿,我只是很好奇,在他的意识里,诗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诗琪瘫坐在床上回忆自己这18年以来,是不是真的就像她说的一样,始终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实验品。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谁说的?”砚然蹲下身和她平视,那两双一模一样的眸子像是春天被融化的雪水,一如豆蔻少女那样含蓄朦胧,一如豪迈潇洒自信
“你们的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会看到更远更高的天地,也会遇到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你会遇到真正爱你的人,”
她笑着看向一硕,难得的是,他也低头看着她
“姐?”
砚然正准备走去打开门,面前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面孔推门而入,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汗,
——那是诗宇,
他从哪儿来跑来的,还穿的有模有样,一硕虽然怀疑,但是也没多说什么。
一硕的手机铃突然响起,
“你先接电话吧。”
砚然突然又坐了回去,示意一硕出去打,
他转身的一瞬间,诗宇脸上勾出一丝微笑。
“喂,姚诺,你干什么?”
“一硕哥,站在花业成对面的人不是诗琪,是诗宇!!!”
“谁?”
嘈杂走廊里,一硕以为自己没听清。
“靠,诗宇跑啦!快,包围医疗楼,”
……
姚诺看着电脑屏幕,审讯室监控里的背影和照片的背影一模一样,简直不用对比。
“糟了!”
他慌忙冲回去,刚才大开的病房门现在已经从里锁上了,
“姐姐?姐姐?诗宇,你在干什么!”
诗琪坐在一边,看砚然已然失去意识,被一圈一圈的绑在椅子上,
“他们会让我们走的,你这样,反而会弄巧成拙的!”
诗宇的手一顿,转头看向她,眼神里像淬的冰一样,
“他们都知道我们是什么样的身份,况且,就算警察会放了我们,你就确定那些人不会把我们灭口吗?”
“…………”
“我们上了一艘没有回头票的船,”他低下头,捏起砚然的脸,
“但是我们有下船票,有了她,无论哪一方,我们都能平平安安的出去。”
看诗琪还有些犹豫,诗宇慢慢上手解开自己的扣子一颗,两颗,直到露出了肩膀,肩膀上是一大片红色的刺青。
“姐,我从小就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别人看到我这块刺青像看怪物一样。等我们离开之后,以后再也不用过这样的日子了,自由了,再也不用做别人的替代品了,我只是很遗憾的是没有看到另一个人……”
“自由了,”她如梦呓一般说道,眼底渐渐浮现出一丝悲凉,
“你说我们现在准备这一切,是不是也在那个人的预料之中。”
“……”诗宇的眼底微微反射过路边的灯光,楼下到处都闪烁着红蓝警灯,他如果没猜错的话,警察们现在已经把这栋楼包围了,正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从受害者变成了施害者,这世界变化可还真快。
“诗宇,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嘭——
一阵尘土过后,一硕几人带着枪冲入了这间小小的病房,诗宇手中拿着一把手术刀抵在砚然的脖子上,身后站着目光空洞的诗琪,
“放下刀。”一硕说道,
“让我们走,”
砚然的眼睛微微颤动了一下。
“诗宇,何必这么多此一举呢,如果你不来挟持她,不跑的话,我们或许永远都会查不到你头上。”
“可是我们姓花,花家人跟那个人永远都脱离不开关系。我们只是任人宰割的鱼肉而已,任凭他打乱我们已经平静的生活。”诗宇越说越激动,从他们一出生起,这诅咒般的命运就开启了转动。脖子上的血越流越多。
“会有救助站帮助你们的,你先把刀放下。”韩慕的手机还没有打开保险栓,他一直在给这个少年最后一次机会,
“咳……咳咳咳,”诗琪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诗宇下意识地转头,
砰——
大楼里出现一声清晰地枪响,大楼外大雨磅礴,
砚然垂在身侧的手止不住的发抖,她始终不敢睁开眼睛。
只是麻药而已,又怎会让她失去意识呢?她不过是想给姐弟俩一个机会,也是想给过去的自己一个机会,可事实证明,就算再来一次,结果也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