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晗,去见见她吧。”小舅舅说道,他说如今的外婆,就是一个普通的老人,或许我的心中有恨意,但是见见她,那种恨的感觉便会消失,就跟他一样。
“小舅舅。”我神色严峻,样子庄重,不想说这个话题,“关于姜卿卿,她后来去了哪里?”
小舅舅摇头,自她离去,便再也没有见过了。
“若非你今日说起,我大概都忘记了,她是我的生母。”小舅舅这般说道,他说姜卿卿任性,可惜个中缘由却不便与我道来,小舅舅只着重在姜卿卿和我外公的事情上,他以为我是介意这个,其实不然。
诡美人说过,将外公的尸骨带回旧宅的人便是姜卿卿,而她又是为什么呢。
唯美一点的猜测,或许是为了欲外公一起长眠,或许是想回到旧时那段如同神仙一般的日子,唱唱小曲儿,便没了人世间的烦扰。
外面起风了,小舅舅起身,将窗户关上,他说金家之人素来薄情寡淡,外公与外婆若非门当户对便不会在一起,而我妈和我爸也正是这样,至于大舅舅和他,都不曾觅得良缘。
小舅舅说笑着开口:“倒是羡慕你了。”
我怔了一下,看向容祈,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听小舅舅跟我说,可惜我们哪里会是一帆风顺的,麻烦一桩接着一桩,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
“小舅舅可曾听说过,关于金家家主的诅咒,死了之后永世成为骨生花,魂魄被囚禁在那盛世繁花之中?”我问道,骨生花到底猎奇,就算是不曾见过的,大都听说过。
小舅舅惊了一把,摇头:“不曾听说,你在旧宅见到了什么?”
“外公的尸骨。”我沉声道,姜卿卿是他的生母,小舅舅有权利知道期间发生的事情,或许他会告诉我更多的细节,我将之前在旧宅之中见到的情景告诉给了小舅舅,他听完之后面露惊诧,大抵是不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就是我,若非亲眼所见,也很难想得到白骨会生出那样绝妙的花来。
小舅舅说这件事情他不清楚,当年他也跟我一样,亲眼看着外公下葬,尸骨该是保存在坟墓里面,怎么偏偏跑到了旧宅,我没说是姜卿卿所做,诡镜的事情,有些需要掩藏起来。
他让我去见见外婆,或许能知道当年的真相,他呢,从此之后怕是要青灯常伴了。
“小舅舅,你凡心未了,如何能常伴青灯?”我淡淡地开口,明明对姜卿卿的事情在意的要死,却为了让我不恨外婆,将姜卿卿贬到那样的地步,到底是他的生母。
外面的风大了不少,连带着窗户都吹开了,小舅舅再度起身,去关了窗户。
我与容祈对视一眼,他终究想要选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吗。
容祈将我抱了起来,说时候不早,要回去还得趁着暴雨来临之前,我与小舅舅告辞,从护宁寺离开,才刚刚走到门外,便看到小舅舅已经等在那里了。
“你说的没错,有件事情,我是该做个了断了。”他说道,小舅舅跟我们一起回去,这样子也好,省得我见到外婆,会生出尴尬的神色。
我身上还藏着从旧宅带出来的磁带,打算等回家以后,找个地方听听。
我回到老家,我妈开的门,她见是我,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脸上露出一朵花儿来,我妈那天离开的时候说让我跟容祈有空回去看看,不巧想我们回来的那样及时,她问我们有没有吃了晚饭,待看到身后跟着的小舅舅,我妈倒是叹了口气。
“姐,妈呢。”小舅舅问道,他一身僧袍,倒是和这里格格不入。
我妈面露难色,指了指旁边那个小房子,说外婆在里面。
那是我家原本用来做厨房的一个小房子,后来将厨房搬到大房子里去,这间小屋子一直空着,偶尔堆放一点杂物,我没想到外婆会在里面,我妈说外婆自从回来之后便一直将自己关起来,她只能在每天送饭的时候才会看一道缝。
“去见见吧,你外婆她愿意见你,回来之后便一直喃喃你的名字。”我妈说,想我外婆那样的要强,如今废去一身本事,以她的性子,指不定得怨我,可是外婆,你都劳累了那么多年了,难道歇歇不好吗?
我在门外敲了几声,低声说道:“外婆……是我回来了。”
门内没有动静,也不见那门打开,门里很是昏暗,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我妈说可能外婆睡觉了,天色不早让我们先在这里休息,可当容祈转身的时候,那扇门吱啦一声,从里面打开。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从里面出来,披头散发,瘦的皮包骨,浑身上下一股难闻的气味,我愣了一下,实在不愿意拿眼前之人跟我外婆联系在一起,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那样的冷淡。
外婆缓缓走到庭院中间,盘腿而坐,嘴里喃喃着:“冤有头,债有主,你如今来找我却又什么用呢,人死如灯灭,不消你动手,我也很快会下去了。”
外婆忽而提了嗓音,朗声念叨着咒语,是她印象之中唯一留下的,破碎了的咒术。
她在庭院之中,胡乱地跳动着,跟跳大神一样,眼神诡异,忽而笑了起来,做法术似的将手里的符烧掉,那火没有控制好,连着烧了她的手,外婆忽而笑着说道:“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叫你们缠着我!”
我震惊了,我妈说这个情况是正常的,我外婆只是不愿意面对事实罢了。
屋子周围有大法坐镇,寻常鬼怪根本近不地身,缠在我外婆心里的,不是鬼怪,而是人心。
外婆忽而跑了过来,在我面前一把跪了下来,哭着说道:“晗晗,对不起,是外婆错了。”
这样的外婆,活了那么多年也不曾见过,别说见了,我连想都不敢想,小舅舅和我妈两人一人一边将外婆从地上抬了起来,她幽幽地露出一个笑容,才发觉她好像变了,瘦了之后倒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你们怎么都来了啊。”外婆忽而问道,她的精神好像受了刺激似的,也是,一生的本事,突然全部不见了,换做是谁都会慌的。
外婆盘腿在院子里坐了下来,让我们也跟着坐下来,她喃喃:“我这一生,只做错了一件事,如今看来,一招错,满盘输。你到这里来,我自然知道你想干嘛,问吧。”
外婆的眼神忽而亮了起来,她根本没有疯,只是走不出心底的那个结。
旧宅的钥匙还是她给我的,外婆见我不说话,继续往下:“你如今也算是金家正式家主,不像过往那样风光,到底金家所有人都得听从你的调配,哪怕是我。”
我怔了一下,不曾想外婆心里竟然是这样想的,她说如今不管我做什么,她都会听。
可是外婆,我的心里没有那么重的观念,即便做了家主又如何。
“外婆,骨生花,你知道吗?”我问道,她点点头,说她清楚地很。
“那你又知道,外公的尸骨是谁搬的?”我问道,她的眸色沉了片刻,点头。
她说当年将外公下葬的时候,的确葬的是尸骨,只不过是后来被有心人给敲开了坟墓,而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姜卿卿。
“外婆,姜卿卿一介戏子,如何开的了那个墓?”我继续问道。
外婆笑了,她说这是他们的恩怨,犯不着与我说,她的视线落在小舅舅的身上,沉声说道:“墓,是我给她开的。活着要在一起,死,也死在一起,不是很好嘛?她想要,我通通都给了她,到底她还要如何贪心?”
外婆说她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情,便是当年路过梧州的时候,绕了那条道,遇上了姜家姐弟,遇上了会唱戏的姜卿卿,遇上了比女人还要妖媚的姜黎黎,当年初相识,却不曾想是祸根初埋。
外婆看着小舅舅:“你心里怕是怨恨我的吧,骗了你那么多年。将你强行从母亲的怀抱里抱了过来,让你们母子不得相认,这都是我做的,你要恨便恨我。”
“妈……”
“我当不得你这句妈。”外婆忽而这样说道,“姜卿卿才是你的母亲,十月怀胎生下你的母亲。”
“妈,纵使你非我生母,却也有那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呵呵,养育之恩?瞧着他们像对活神仙一样,而我却要活在漫天压力之下,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外婆怒目,冷声道,“我也要她尝尝滋味,尝尝只能见到却不能吃着的滋味。”
外婆这样说,可是那样倔强的人如何会这样想,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外婆忽而颓然:“都是报应,报应呐。姜卿卿来了,姜黎黎也来了,他们要来索我的命,他们说在下面太过荒凉,说我害得他们好惨,要我下去陪他们呢,没了通灵之术,我又如何能镇得住冤魂,他们到底还是来了。”
“外婆……”
我喊了她一声。
这是你心里在作怪啊,哪里有是姜卿卿,哪里又有什么姜黎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