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话是一如既往的不好听,沈略也习惯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沈略客气地回答:“祸害遗千年,死不了。”
章敦也懒得理他们这些毫无营养的谈话,只是从兜里掏出钥匙来,拧开了船舱底层最里头的门,沈略站在章敦背后,也收起了方才和卡文迪许斗嘴时的嘴脸,眼光落到了那间实验室里面。
金属材质的门沉重无比,像是尘封多年一般,推开时有沉闷的响声。
沈略微微抬起了头,目光从下至上,扫过了实验室中陈列的大型机器的全貌。
沈略盯着那台机器看了一会儿,最后笑着冲章敦说道:“这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章敦点了点头,颇为赞同他的话一般:“设备和材料都不足,这已经是做到极限了。”
沈略往前走了一步,正好同章敦并排而立,她轻轻伸出右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外壳。
这是一架朱诺的仿制机器,大约是在章敦这边同诺亚方舟号上的人彻底撕破脸皮之前建造完备的。
巨大的机器静静地伫立在那里,站成了一座岁月的丰碑。
她本来是想要出口嘲讽一番的,诸如“怎么师兄还想我夸夸你吗”。但是话一出口,她终于还是收起了那些夹枪带棒。
“足够了,这已经足够了。”
在那刀耕火种的时代,科学的光还未照进愚昧的黑暗,人们也曾用最粗糙的勇气
举火燎天。
第50章岁月为碑(2)
卡文迪许冲着那台机器微微挑眉,半是揶揄地冲着章敦道:“所以你们鼓捣了这么久,就是在弄这么一个玩意儿?”
章敦露出一个笑容来,他用他一贯的宽容的口气回答卡文迪许:“你以为那群人藏着掖着的东西,会只是个铁皮壳吗?”
卡文迪许对于这方面没有丝毫涉及,而又有着极端自大的性子,故而有些不屑瞥了沈略一眼:“它除了能天气预报还能做什么?你们不是照样看着洪水来了又退,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是十足的嘲讽了。
沈略收回了手,她微微偏过头对卡文迪许说:“因为它是半成品,你还没有见识过最终完备的它到底是什么样的。”
卡文迪许酸溜溜地哦了一声:“那你说说,这个铁皮能有多大能耐?”
沈略一字一顿地回答:“可以同‘神’媲美的能力。”
她的神色认真,少了平日里同卡文迪许开玩笑的闲散样子,深黑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一些隐秘的情绪。
卡文迪许终于笑出了声,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抓住了沈略话中的一个字开始反驳:“神?这世界上哪里有神?如果有神的话,他们为什么任由这些糟糕透顶的事情发生?他们是死的吗?”
中国有句古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沈略即便是说了,卡文迪许大约也不懂,他的中文能力仅仅停留在日常生活的听说读写上,再说些什么深入的,他是半点也听不懂的。
对他而言,也已经是足够了。
沈略的脑海中依旧是在那片迷雾中的景象,深知这个世界上,确实有那些她所不能解释的生灵的存在,并且面对那些力量,人类是绝对弱小且无还手之力的。
于是沈略只是冲卡文迪许说:“他们在,不过他们只是在看着。”
卡文迪许显然没有听出其中深意来,他微微眯起眼睛:“才多久没见你,你就变成了有神论者,老师大概会很心痛吧。”
老师。
沈略听到这个词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无由地觉得有些恍惚。好像上次听到卡文迪许说这个词,已经时隔好久。
章敦也露出了一些怀念的神采,略有惋惜地向着沈略道:“如果老师还活着,那大概一切都会容易很多吧。”
卡文迪许不爱谈及他,但是今天的他似乎有些转了性一般,不仅主动提起了他,而且听了章敦这话,似乎有了聊下去的冲动。
他的眼睛有些不屑地扫过章敦,似乎觉得他的话里隐藏了什么极为荒谬的错误一般:“什么叫有了他一切都会容易得多?”
“没了他还不行吗?”卡文迪许双手环抱胸前,站在原处,脸上带着他这个年纪的人特有的嚣张与跋扈,“当然了我不是否认他的优秀,他是很优秀,但是我不认为我比他差。”
“他能做到的我一样能做到。”
如果沈略的老师还活着,看见他这副模样,恐怕也要笑着骂一句不知天高地厚。
然而非得不知天高,不知地厚,才能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
沈略的脸上露出个笑容来:“你能这么想,很好。”
卡文迪许却只是嫌恶地说道:“别露出那种笑来,看上去简直同他一模一样!
沈略当然知道他是谁了,她有些无奈地说道:“以前的事情,还是不要提好了。”
卡文迪许哼了一声,可又像是等着她这句话一般,他缓缓道:“冰释前嫌?”
沈略终于笑出了声,然而却被卡文迪许那杀神一样的目光瞪了回来:“冰释前嫌。”
章敦本来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听了沈略这些话,冷不丁发问道:“不回去了?”
沈略本来是半边身子背对着他,听了他这话,别过头去看他。在章敦那个角度,正好看到她的眼睛闪着光,那是好几年前他在她眼中见过的神采飞扬了。
沈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露出了一个类似蒙娜丽莎的微笑那样无解的神情,女人总有很多的方式叫男人摸不着头脑。
她收回了手,笑着撇开了话题:“不问自取就是偷,诺亚那边怎么可能愿意把朱诺计划的巨细透露给你们?”
章敦看上去坦坦荡荡,理直气壮,可谓是非常不要脸的模样了:“是科汀率先单方面撕毁协议,我们向他要一点赔偿也不过分吧。”
沈略很是欣赏他这种不要脸,比他平时摆出来的翩翩风度要讨喜得多了。
“听上去不错。”沈略如是说道。
章敦与卡文迪许都已然是一副放下戒备的模样(如果忽略后者一如既往的讨厌嘴脸的话),沈略站在仿制的朱诺面前,站在她好几年前未完备的半成品面前说道:“今晚就可以调试了。”
卡文迪许揶揄道:“你看上去似乎很迫不及待?”
沈略只是笑着回敬道:“失物多年,物归原主,还不许我高兴高兴,卡文迪许,你还挺霸道的嘛。”
卡文迪许的眼中似乎有什么光芒闪烁,他本该反驳的,但是他没说话,眼中有着青年的火苗。
对于宇宙,甚至仅仅是对于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和淹没土地的海水,人类都只是过于年轻的物种。
沈略同他们一起走出了船舱,不远处停泊着的特修斯号上的人群看见了他们,准确的来说是看见了沈略,他们无一不发出了热烈的喊叫,像是狂热的教徒,像是滚烫而热烈的教堂中的烛泪,滴到手上也会伤人。
章敦意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