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部队的驻地依山而建,所以在附近算是一片最高的建筑群,趁着晴朗的天气,我跑到后山上朝前望去,远远还能看到从第九生产队里升起的袅袅炊烟。
从部队驻地的大门口延伸出去的那条路,时而掩入树林,时而消失在山丘后面,最终像是一根黄色的纽带,直接穿过第九生产队,朝着更远的公社和县城蜿蜒而去。
昨天遭遇鬼打墙的地方,就是在道路掩入的那面树林里,难道那四周有坟墓吗?
虽然我心里一直担心是付小军缠上自己,但也有点怀疑那条路上,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蹊跷,总觉得要真是付小军阴魂不散,大概也不会老缠着我一个人吧?
我骑上自行车赶到那片树林里,仔细查看了一下,道路从树林中间穿过,我先后进入了左右两边的树林,也没看到一座坟墓。
我再沿着道路朝前走去,直到走出前面的那些小山丘,同样没有发现道路两边或者山坡上有任何坟墓。
这就怪了,我怎么就会在这段路上遭遇鬼打墙呢?就算是付小军,他好像也没在这片树林里呆过呀!
整整一天,我都被昨天晚上的事纠缠着,直到晚上就寝前,还是满脑子浆糊。最让我纳闷的是,怎么说营部也有几十号人,别人都没事,只有我不是鬼打墙就是鬼压床,而且我还正在修炼内丹术,这还有天理吗?
也许是我修炼不够吧?
我立即对着人形树根又拜了拜,先是念了遍净心神咒,接着危襟正坐在床上,开始运行起小周天内丹术。
大概是由于过于全神贯注,甚至于教导员推门而入时,我才慌慌张张地从床上起身,一脸涨红地看着他,说了声:“教导员好。”
教导员显然已经发现了我练功的样子,作为革命战士居然在寝室里从事封建迷信活动,这事可以说是大得不能再大了,所以我一脸惶恐地看着他。
奇怪的是教导员并没有大惊小怪,更没有一本正经地跟我上纲上线,而是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后,有些意外地问了我一句:“你会给孩子看病吗?”
——啥意思呀?
我一脸惊愕地看着教导员,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无论是从我的档案,还是从我平时的言谈举止中,就算是跟战友们在一起天南地北地海吹,我也从来没说过自己会看病呀!
别说是医院的医生,就连赤脚医生我也没干过呀!
教导员看出了我一脸的诧异,叹了口气,说道:“唉,我小孩发了半个月的高烧,先后到县、市人民医院都看了,不仅没有任何效果,甚至连病因都查不出来。”
这时我才发现,平时精神抖擞的教导员,确实显得疲倦和苍老了许多,他也就是三十出头的人,但看上去像是四十好几的样子。
问题是我真的不会看病呀!
看到我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半天不吭声,教导员犹豫了一会,出于爱子心切,还是对我解释了一句:“我知道你没学过医,也不懂给人看病,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用其他方法,看看我孩子的病因?”
我更是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其他方法是什么方法,我连自己感冒发烧都是要到卫生队去打青霉素的,更别说替别人看病了。
“教导员,我......我......”
教导员颇有深意地瞟了我一眼,问道:“你刚才在干什么?”
“啊?”我心里一惊:“没......有呀,我刚才什么也没干,就是坐在反思了一下思想。”
教导员微微一笑,说道:“是这样的,虽然我不太相信那些东西,但在医院住院时,有个老百姓提醒过我爱人,不知道我的孩子是不是撞邪了。”
我这才明白教导员的意思,或许是因为他和谢医生都知道我有预见力,刚才又看到我练功,估计是把我当成了仙姑神汉吧?
我结结巴巴地说道:“撞......撞邪了?我也听老人们说过,小孩莫名其妙地高烧不退,不是撞邪了,就是被鬼......那个啥附体了,可.......我不懂怎么治呀!”
教导员问道:“你二爷过去不是道士吗?”
听到他再次提起二爷,我立即警惕起来,担心他是在试探我,说不定是在处心积虑地想挖出我这个“封建王朝的孝子贤孙”。
我赶紧解释道:“教导员,我......我真的没有什么二爷,再说,我过去的那个什么预见力,可能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我现在看其他人也看不出什么呀!”
教导员叹了口气,像是有点无可奈何地仰头闭上了眼睛,那样子与平时的政工干部的一本正经大相径庭,在我眼里,此时此刻的他,就是一位关心孩子的普通父亲。
看来他是认定我有什么特异功能,如果不答应他,我怕他以为我是见死不救,或者想藉此要挟他什么。
虽然我真的什么也干不了,但还是忐忑不安地对他说道:“教导员,要不我到你家去看看,但......我真的不会降魔驱妖呀!”
教导员低下来头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是这样的,我爱人吧,本来也不相信这些东西,但因为孩子......她听说第二生产队里有个过去的所谓的仙姑,说是今天晚上到我家去帮我孩子治病,我怕她瞎来,所以想请你去看看。你应该知道,家里搞那种事,我不便在场。”
听他这么一说,我把胸脯一挺:“没问题,教导员,我现在就到你家里。”
“嗯,”教导员伸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叮嘱道:“小张,今天晚上的事,不管我孩子好未好,你都不要对其他任何人说。”
被教导员搭着肩膀说话,我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了,老实说,虽然我在营部当文书,还从来没如此接近过营首长,心想:不管他孩子能否被治好,只要我替他保守这个秘密,别的不说,入党肯定没有问题。
我立即表态:“放心吧教导员,我不会对任何人提及此事的。”
教导员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递给我:“如果需要什么东西的话就去买,不够再对我说。”
那时的十块钱可不得了,我一个月的津贴只有六块,一般工厂学徒工的工资,每月也只有十多块钱,好一点的香烟只要几毛钱,差一点的几分钱都可以买一包。
我赶紧把手一推:“不要,我有零钱。”
教导员把钱往我口袋里一塞,说道:“那你快去吧,如果太晚了就不要回部队,在我家睡就可以了。”
“是。”
我朝他敬了个军礼,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外,骑着自行车朝他家赶去。
一路上我还在想,别在经过那片树林时,又遭遇鬼打墙了。
我心里默念着净身神咒,低着头蹬着自行车,一路下坡地朝教导员家赶去,居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教导员的家我去过一两次,就在穿过村里的那条马路的右边,外面是个用土篱笆垒起的小院子,我刚刚把自行车停在院子里,就发现一个女人迎面从屋里出来。
那女人看上去三十不到,头发高盘在头顶,右边还插着一个银光闪闪的发簪,脸上浓抹艳妆就像是台上唱戏的一样,身上穿了件连衣裙不象连衣裙,旗袍不象旗袍的服装,我从来就没见过,后来才知道那叫和服。
不过让我大惑不解的是,我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从我身边经过时居然目不斜视,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似地。
就算我们不认识,用不着打招呼,可面对面地走过,不管是谁恐怕都会下意识地抬头看我一眼吧?
但她却没有,一直低着头与我擦肩而过。
我心里很不舒服。
怎么说我也是个军人,而且是个长的比较帅的军人,在那个几乎是全国的女人,都在要死要活地想嫁给军人的年代里,她凭什么就不正眼瞧我一下?
当然,更主要的是那女人长的不是一般地漂亮,尤其是脸上的肤色,白得让我感到不可思议,从江南到漠北,我就没见过长的这么白的女人。
她的眼睛很大,但却一直看着地上,淡淡的月光下,我居然能够看到她长长的睫毛,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她的身材不是一般地好,腰细的就像是小人书上的白骨精一样,脚上穿着一双和她脸一样雪白的袜子,踩着一双木屐,居然象风一样毫无声息地从我身边飘过,对我的存在恍若未觉。
这才是让我舒服的主要原因。
我忽然想到,难道她就是教导员所说的那个仙姑吗?她匆匆离去,是不是在做什么法事,说不定已经把附体在勇儿身上的鬼魂抓了出去吧?
看到她消失在门口后,我才回过神来,转身朝教导员的家里走去。
那个女人刚刚出来,而且我也没听到开门和关门的声音,原以为门是开着的,等走到门口伸手一推,才发现里面的门栓是插着的,只有微弱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射出来。
我一愣,心想:怎么这门是关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