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大人,您为什么一直不支持与金国正面交战?”席牧淳奇怪地问道。
“宋金交战动辄调动几十万兵力,开战便是一场厮杀...”柳鹂接过话头说道:“这几十万人虽是军人,但他们也是人,都是父母含辛茹苦养育长大,我们只需动嘴说一句交战,他们便要赔上性命,这样难道真的对吗?干爹组建影煞,为的就是直接绞杀对方大员,以最小的代价换取胜利。干爹体恤天下苍生,不愿多见流血,这才是为官之道。”
“柳儿,你无须替为父辩解,也不要过高地看待我,为父没有那么菩萨心肠...”秦城在一旁缓缓说道:“既然是军人,保家卫国、战死沙场是他们理所当然,为父并没有疼惜他们的生命......”
秦城此言一出,屋内三人尽皆惊诧地望着他。
秦城摆了摆手说道:“你们三人也无需如此惊诧,我不支持与金国正面交战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我们的国力、军力都都无法保证战争所需...”秦城顿了顿继续说道:“两国交战,比拼的主要不是兵将的多寡,战术的运用,而是两国的战力和国力。宋金交战之前,我大宋军队的军备和战力都无法与金国相抗衡,更可虑的是粮仓和国库都无法满足大兵团的正面交锋,一旦开战必将面临国力耗损、府库虚竭的窘境。而北方的万亩良田,和平时期是百姓交纳赋税和自给自足的基础,但战事一起,良田顷刻之间便成为荒地,到那时百姓流离失所,田地荒芜,生产停滞,我们拿什么来支持大宋朝的正常运转?又拿什么来支撑前线将士的吃穿用度?虽然现在北方国土被我们割让给金国,但大部分原本生活在那里的百姓并没有受到影响,只不过从大宋子民变成了金国子民,田地还在,生产还在继续,他们依旧可以自给自足,总比流离失所的好。这些你们考虑过吗?”
见三人面露思考之色,秦城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朝中的一些武将,一见金国入侵便高呼民族危亡,以死抗敌,他们的气节和决心老夫佩服,也深知不能一退再退、一和再和。但开战之后他们便开始上折子要军饷、要粮草,兵马调动、轮输转运耗损的皆是我大宋国力,一场大战下来,光是购置军械、阵亡抚恤这两项,国库就要花出去几百万两白银,赋税几十年都收不回来。再说粮草,一场战争投入兵力至少也有几十万人,战斗大量损耗体力,士兵们食量自然就要增大,养活这几十万张嘴靠的可不是自家田地,而是国家粮库的储备粮,就算把全国粮库的储备粮食都调用,也不够支撑半年的战争用度,没有了后方储备,一旦有任何天灾人祸,对我大宋而言都是灭顶之灾,这些你们又考虑过吗?”
听完这一席话,席牧淳微微地点了点头,秦城能做到一朝宰相不是没有道理的,虽说他不算是清廉的好官,但也有他的能力和优势,单是全国角度考虑问题的大局观和对战争本质的认识,很多人都比不了。席牧淳当过兵,在部队的教育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控制武力,说白了就是减少战争发生的可能。战争打的是国力,这句话在现代得到了一致的认可,但在南宋这个时代,能够有这样的认识实属不易......
“再者,求和也并不是老夫一个人的意思...”秦城似乎是终于找到了倾诉的时机,要把胸中沉积委屈一股脑地释放出来,打开话匣子便没打算停下来:“皇帝陛下对金国军队的战斗力颇为了解,深知以我大宋军力,败下阵来只是时间问题。我朝确有几名能征善战的武将,也取得了几场战争的胜利,但胜利只是暂时的,我们没有这么多的银钱粮草供给他们一直打下去,一旦后方供给线断裂,前线主力必将瞬时崩溃,我大宋将面临无兵无将,门户大开的险境,届时恐怕连这半壁江山都难以保全......”秦城说着用手敲了敲面前的桌案:“食君之禄,为君分忧,陛下畏战却碍于天子威仪不能言明,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就只能站出来做这个坏人,否则,你们以为我凭什么能坐在这张书案之后。”
“您这样做,可能会招来身后的千古骂名......”席牧淳面色凝重地说道。
“老夫现在就已骂名远播,何惧身后之事...”秦城笑了笑说道:“既入官场,所思所虑皆为爬到权力顶峰,老夫宦海沉浮几十年,现在终于坐到这个位置,自然要千方百计地保住它,为了这个位置,老夫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秦城说着,眼中露出阴冷之气:“那些个带兵的武将,拥兵自重,已招陛下猜忌,可他们仍旧不思收敛,不察陛下深意,打赢了战斗还要四处炫耀,弄得全国上下抵抗之声甚嚣尘上。与陛下所思相悖,岂有他们的活路?老夫也担心他们战功太过卓著,抢了老夫的风头,顺水推舟地除掉他们,陛下心安,老夫也心安......”
席牧淳和达木塔对视了一眼,从双方的眼中都看到了复杂的情绪,人性的复杂,权力欲的膨胀,官场的倾轧在秦城的言语中展露无遗,但他却说得如此风轻云淡。这是一个从尸山血海中爬到权力顶峰的老人,看透了尔虞我诈,习惯了你死我活,谈笑风生间就能取政敌性命,举手投足时便可决万人生死......在他的眼中,人生的意义是揣摩上意,曲意逢迎,争权夺势,扫除政敌,这样的人生,仅是想想便不寒而栗......
“好了,说得够多了...”秦城再次仰躺在太师椅上,疲惫地说道:“老夫累了,你们去吧......”
“是,我等告退......”三人站起身来躬身施礼,转身走出了藏书楼。
回去的路上三人谁也没有说话,秦城的话给他们的触动很大,人生永远不是简单的非是即否、非此即彼,任何一个人都有复杂的人性,任何一件事都没有绝然的对错......
“你们先回去吧,明天我要带柳鹂面见凝霜...”走到中庭,席牧淳出言与二人道别:“今后凝霜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贴身保护二小姐...”柳鹂玩味地笑了一下:“这种任务我还从未做过,听上去蛮有意思的。”
“等你见识了凝霜的脾气,你就知道没意思了...”达木塔翻了个白眼说道:“那个小姑奶奶,绝对是个活阎王......”
“达木塔!你又说本小姐坏话!”凝霜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
达木塔猛地回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掐腰瞪眼的凝霜,顿时三魂出窍,老脸煞白,这下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