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宋温没反应过来，一脸奇怪地看着席牧淳。
“开玩笑的...”席牧淳摆了摆手说道：“你带来的货样看上去挺不错，在你们当地也售卖吗？”
“嗯，卖的，只是销路不太好。”宋温面色暗淡地说道。
本地人都不认可的货品，贸然拿到临安市场上售卖还真是不太稳妥。席牧淳低头想了一下，继续问道：“你们当地人都喜欢买什么布料？”
“不太好说...”宋温皱眉想了半天才说道：“我们那比较穷，乡亲们都买棉布和麻布，像这些绸子，我们虽然做，但是自己却舍不得穿，前几年都是州府的掌柜们收走卖给大户人家的，但是近两年收得越来越少了。”
“为什么收得少了？”席牧淳奇怪地问道。
“都跑了...”宋温摇了摇头说道：“这几年州府来了几个北方的鞑子，开了家商行，什么买卖都做，本来是比不过州府那些老字号的，可他们强凶霸道的紧，比他们生意好的就上门打砸，把掌柜的和伙计都打跑了。”
“这种事当地衙门不管吗？”席牧淳皱眉问道。
“听说是管了，抓起来当细作准备杀头呢，可后来不知怎的就又都给放了出来，打那以后再有这事儿衙门就不过问了。”宋温摇了摇头道。
席牧淳点了点头，这其中定然有猫腻，但毕竟事不关己，他并不打算深问，只关心布匹的问题，继续问道：“那些金人不收你们的货嘛？”
“怎么不收？不但收，还抢...”宋温瞪大了眼睛说道：“最早来是要买我们的货，我们都不愿卖给他们，后来本地的掌柜收得越来越少，我们为了生计只好跟鞑子谈。可谁知他们把价格压得很低，都不到本地掌柜们开价的一半，我们自然不同意。后来他们就开始用强，先是把周边几个县做布匹绣活的带头人都找了去，一顿毒打，逼他们合作，然后就派人挨个村强收，一匹布才给二十文钱，而且收一匹还要搭一匹，不给就是一顿毒打。”
“你们就没反抗过？”席牧淳此时眉头已经拧成了疙瘩，这群金国人也太无法无天了。
“怎么没反抗...”宋温一脸委屈地说道：“各个村都有大小伙子，哪肯受这个气，但是这群鞑子都练过武，下手凶狠，四五个人都近不了身。我们还联系附近几个村，聚拢了三四十个青年组建了一个护卫队，他们来抢布我们就跟他们打，可是他们实在太厉害了，而且手中还有兵器，三个人就把我们打散了......”
听到这里，席牧淳和马文生皱眉对视，从对方的眼睛里都看到了疑惑和震惊。
眼见二人不说话，宋温以为他们不相信，着急地站起身来，一把拉开衣服说道：“你们要是不信，就给你们看看...”宋温说着脱下衣服转过身，后背上露出两道三四尺长的刀疤：“你们看看，这都是他们拿刀砍的！”
席牧淳和马文生看到宋温身上的刀疤，双双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两刀砍得很深，伤口也很长，所幸没有砍中脊柱，否则这宋温的小命早就不保了。
“这已经不是寻常斗殴了，是要杀人呐...”马文生牙关紧咬，气怒地说道：“在我大宋的国土之上，怎能容得金人扬威逞凶？！”
席牧淳苦笑着摇了摇头：“时势如此，大宋既已向金国称臣，在金人眼里，宋人皆是下等人。”
马文生闻言气恼地拍了一下桌子，无语叹气。
宋温穿好衣服坐回桌前独自伤怀，屋中一时陷入诡异的沉默。
“宋温，既然你们的货物已被金人控制，如何能保证我们的货源？”马文生沉默半晌问道。
“这...”宋温抬头看了一眼马文生又低下头去，踌躇着不敢说话。
“你不会是想借助我们的势力帮你们赶走金人吧？”席牧淳皱眉问道。
宋温闻言猛地抬头看向席牧淳，眼中饱含期待：“东家愿意吗？”
“不愿意！”马文生唯恐席牧淳脑子一热答应下来，赶忙抢在他前面斩钉截铁地回绝道：“你这何曾是来临安跑生意，分明就是来搬救兵。”
宋温听到这番话，眼神黯淡了下去，低下头默不作声。
“既然无法保证供货，我们今晚谈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马文生直视宋温说道：“要进你们的货品就要先帮你们打跑金人，此事一旦闹大两国再度开战，这个引发战争的罪名谁也承担不起...我劝你还是早日回乡吧，此等要求恐怕临安城任何一个商家都无法接受。”
宋温无言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更加沮丧。
“你们当地有多少人会做这类绣品和织品？”沉默了半晌的席牧淳突然发问，引得一旁的马文生愕然侧目。
“每个村都有，大部分都是各家各户的女眷...”宋温见又有希望，抬头欣喜地望着席牧淳：“怎么也得有一两百人。”
席牧淳点了点头，对宋温说道：“情况我已了解，此事我不能一人独断，需回府与夫人商议过后再与你答复。”
宋温开心地点了点头：“我能等，能等！”
“好，你这些布料的样品先交给我带回去，给夫人过目后再做定夺。”
“好好...”宋温说着将手中的布料捆扎整齐塞回包袱里，双手呈递给席牧淳。
席牧淳接过包袱接着问道：“你现在住在哪里？”
“城东一家大车店，名叫万客来。”宋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文生，现在云来客栈谁主事？”席牧淳转头问马文生道。
“冯巧儿...”马文生踌躇了一下继续说道：“公子，此事是不是太过着急了一点？”
“一会儿你带他去，通知冯巧儿先将他安顿在那里，其他的事情等我和凝霜商议过再说。”席牧淳摆了摆手说道。
“好，小人明白了...”马文生见席牧淳主意已定，便不再劝，转头对宋温说道：“近日先不要住大车店了，东家给你安排了住所，谈话结束后你便随我走。”
“这如何使得...”宋温说着站了起来：“无功不受禄，小人已经享了东家一碗饭食，怎敢再让东家安排住所。”
“出来行走江湖就不要有如此多的客套了...”席牧淳笑了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宋温：“听你言谈并不粗鄙，不似乡野之人，是否读过书？”
宋温闻言微微叹了口气：“自幼读圣贤之书，却无力驱逐外侮，到头来竟落得流落异乡、食不果腹的下场，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那你为何不去考取个功名？”席牧淳再次问道。
“早年曾通过省试，随后因家贫未曾再考......”宋温低声答道。
“想不到你竟是个贡士...”席牧淳惊叹说道。
“贡士又有何用...”宋温凄然一笑：“县中一年考取了三名贡士，曾被传为美谈，而今我们三人还不都是在惨淡过活......”
席牧淳猛然想起什么，歪头问道：“这一晚上都未曾问你，你住在哪个县？”
宋温看了一眼席牧淳，低声说道：“潭州长沙县。”
席牧淳闻言登时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