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咸鱼的太后娘娘野心勃勃的躲在宫里谋算一切,野心家眼里的傻白甜大王这会儿却在野地里吃咸鱼。
“大王,这有新鲜的烤鱼,这个、这个咸鱼,是奴奴带着,以备不时之需的……”
庖彘擦着头上的汗,弓着腰小心翼翼的劝。
大王爱吃新鲜的食物,不喜欢吃生的东西,也不喜欢吃腌制的腊味和一些野味,他总说那些吃多了不好,容易生病,庖彘就记下了,这次匆匆离开凤凰台,之所以带着那么多咸鱼,还是因为他自己喜欢吃。
见大王非要吃这个,还是从他这里夹一块,庖彘感到十分惶恐!
鲜鱼已经烤好,皮酥肉嫩,十分美味,大概是昨日刚吃过不少,白景源吃了两筷子就觉得没味儿,本打算去找庖彘另外弄点重口味的菜,却见他躲在庖屋就着咸鱼吃麦饭。
顿时来了胃口,非要让庖彘给他也夹一块。
厚实的草鱼用上好的共山盐腌制,吃的时候切成块,再用开水泡开,拌了秘制酱料上锅蒸,蒸好后色泽红亮,散发着浓郁的咸香,小小一块,就能送进去好几碗白米饭。
实在够味!
庖屋里有带着凤鸟纹的青铜鼎,也有普通的陶鬲,陶鬲里面是麦饭,青铜鼎里却是精米饭,主子任性,仆从却是不能任性的,再怎么不愿意,庖彘还是只能给他盛了饭,夹了咸鱼。
白景源端了碗,庖彘立刻从角落里搬出个圆柱状的包袱,拆开包裹的麻布,从里面拿出洗晒干净的席子,郑重的摊开,铺在他原先坐着的地方。
见他还没吃完就被自己打断,白景源立刻让他坐到对面一起吃。
庖彘激动得满脸通红,规规矩矩的在角落里跪坐下去。
虽然当年去大纪朝见路上,他就常与大王待在庖屋里说话、吃饭,但他直到现在,哪怕已经去了奴籍,依然不敢与大王同案而食。
难得大王看上他的咸鱼,他便将那碟子咸鱼放到案上,然后取了一勺子酱,拌着麦饭吃了起来。
现在他只庆幸,刚开始吃大王就来了,碟子里的咸鱼大部分都未曾动过。
“你这人就是这样,明明守着这么多好吃的,我吃不完,你也不知道拿来吃,我哪能次次都记得把吃不完的赏给你?”
白景源看着鼎的白米饭,叹了口气。
庖彘只是憨笑,并不敢把心底的想法说出来。
他这么做,不过是因为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铁律。
若主子宽容赐下美食,自是可以毫无负担的吃掉,若习惯了偷吃,一旦哪天遇到主子心情不好,就有丧命的危险。
虽然大王仁爱,可大王还是大王啊!
人一旦发起脾气来,所作所为,常常不受自己控制,他不敢拿自己的命来赌大王不发脾气。
大王也是人啊!
发脾气才是人性。
他相信大王若是误杀了他,定会后悔,可那时候他都死了,又有什么用呢?
他不说话,白景源自是看得明白这是为什么。
想到当初,这样一个擅长保命的人,却硬是挺着,哪怕被人打得半死,依然不愿意背叛他,白景源吃着吃着,突然想问问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你说,娘娘非要让我去郑国,这是想干什么?”
话罢,就低声将昨晚的事说了一遍。
庖彘从未涉足过政治领域,但他对很多事情都看得很透彻,尤其擅长在宫廷保命。
见大王诚心诚意询问自己,他也不藏私,膝行到白景源面前,趴伏在地,低声道:“奴奴不太懂这些事,但奴奴年幼时,阿翁曾经教导奴奴,说若是遇到看不透的事,或者不知该怎么办的事,就想想对方想要什么就好,只要不去抢她想要的,您就安全了。”
这法子,可真是简单粗暴!
不去想为什么,也不想过程如何,只看结果,简单明了,从结果逆推,万事不沾,只求保全自己。
他现在最需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简直是一语惊醒梦人!
果然,贵人与奴隶的脑容量又能差多大呢?他们所差的,不过是受到的教育。
受到的教育不同,他们的人生也不同,可人有人道鼠有鼠道,贵族有自己的行事方式,底层人士又何尝没有祖传的保命良方呢?
见大王开始沉思起来,庖彘重新捧着碗缩回角落,哪怕吃着简单的酱拌饭,还是觉得心情好到爆!
这还是头回,有人问他与政事相关的事!
他不过是个厨子!
却在今天,此时,此刻,此地!做了和谋士一样的事情!
这种跨越阶级的尝试,仿佛给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之前虽然已经去了奴籍,可他内心里,还是没法打破祖祖辈辈身为奴隶的那道无形枷锁,直到现在,意识到他有可能进入了另一个全新的世界!那层束缚,突然就崩碎成渣!灰飞烟灭了!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很多年前,小小年纪的大王皱着眉头站在他面前,问他:“彘,可不可以在我的烧肉里面放一块黄糖?”
那一次,他意识到,原来当庖厨,可以不用遵循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方子;这一次,他突然就明白了,哪怕一个人生下来就是奴隶,祖祖辈辈都是奴隶,他也有可能不再是奴隶!
或许有一天,他还可以成为贵族!
像个贵族一样,替大王出主意!为大王解决烦恼!
白景源正在琢磨任袖到底想通过他达成什么目的,见庖彘突然抱着碗趴在地上痛哭出声,还以为他害怕呢!不由小声道:“此事你知我知,我没跟旁人讲,只要你不到处说,都没关系的,别怕。”
庖彘哭得鼻子通红,许久才擦干眼泪坐起来,白景源还以为他想开了,却见他把碗放到一边,郑重的朝着他磕头。
“嘭!”
“嘭!”
“嘭!”
……
一下又一下,没多会儿额头就肿了起来,甚至开始渗血,白景源吓了一大跳:“你这是作甚?还不快些起来!你要是伤了,我这一路上吃什么啊!”
庖彘磕完头,只觉浑身轻松,也不解释这是为何,只发誓一样低声道:“大王还请放心,奴奴定会想法子探听此事,若……”
庖彘扒着庖屋简陋的窗户,探身出去看了下周围,见没人在,这才缩回来低声道:“若她们要害大王性命,奴奴定会护您逃跑,不论您流落到何方,奴奴誓死相随!”
这样的衷心啊!
白景源眨眨眼:“还不快些吃饭!咸鱼凉了,重新给我蒸一下!还有,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这样了,万一头磕坏了怎么办?凡事当以保护自身为要,切勿意气用事。再者,此事有我,你莫要莽撞,若真到了那地步,你老老实实的,别让人瞧出端倪,反而是我最后一条退路,动了吗?!”
他不希望庖彘惹到任沂那个杀星,所以故意这样讲,就像小时候,爷爷总说“小源啊,爷爷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可一定要帮爷爷啊!”,然后就让他帮忙整理房间,或者帮忙买东西什么的,长大了他才发现,爷爷大概是嫌他太闹腾,故意把这些“重任”交给他。
庖彘听了这话,就像小时候的他那样,恨不能拍着胸口保证。
白景源突然就笑了起来,觉得前所未有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