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喜俊吃完面条,俞洁蕊又泡上一杯清菊淡茶,殷殷地端上来,然后歪着脑袋望着他。
孙喜俊笑道:“不将我逼死,你不会罢休。”
俞洁蕊道:“正坤兄弟曾说,这样做也是帮你。”
“你已满脑子装着封建迷信,将党性原则抛得无影无踪,俞洁蕊同志,这样下去十分危险!”
“书记同志放心,这二者并不矛盾。党性原则管大方向,而个人的细微生活,则需要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处置。”
孙喜俊放弃跟她斗嘴,拿起电话,走进卧室,关上房门,给李正坤打电话。
孙喜俊讲了目前的艰难处境,李正坤说知道他现在面临巨大压力,让他不要担心,只要再坚决顶住一周时间,便会满天乌云散。听了这句话,孙喜俊心中不悦,满天乌云散是他刚才在办公室跟俞洁蕊通电话时才说过的话,这么快李正坤就知道了,一定是俞洁蕊将他们通话的内容提前通报了李正坤。
身边有个卧底,滋味很难受,但孙喜俊没有想过,其实冤枉了俞洁蕊。
李正坤又向孙喜俊提出一个要求,或者说是命令,反正口气居高临下,让孙喜俊有些反感,但孙喜俊还是照做了,因为他切实地感觉到了李正坤话语中的神秘力量。李正坤要见芹圃县公安局政委谢贵斌,让孙喜俊给谢贵斌打个电话,命令他跟李正坤秘密见面。
芹圃县公安局政委谢贵斌,接到市委书记孙喜俊电话,感到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李正坤是芹圃县公安局网上通缉的逃犯,孙喜俊却命他与之秘密相见,不知有何蹊跷。
孙喜俊与谢贵斌并不相识,为了打消谢贵斌的疑虑,孙喜俊使用了视频通话,先将镜头对着自己的正脸,再将镜头对着自家客厅扫了一遍,又拉开窗子,照了一遍市委家属院,然后将镜头转回自己正脸,问谢贵斌是否确认了他的身份?谢贵斌回答确认无误,立即自报姓命、职务,身在何处,请孙书记下达指示。孙喜俊便下达了让他跟李正坤见面的密令。谢贵斌问如何相见,孙喜俊命等着便是。
第二天上午,谢贵斌早早来到办公室,端坐等候。手机突然响起,一个陌生号码,谢贵斌接听,对方说他是李正坤,正在公安局大门外等候,让他下去相接。
谢贵斌吓了一跳,此时正值上班时间,公安局大门车辆如鲫,步行进入的警察也很多,难道一个通缉犯就大模大样地站在大门口,置身于众多警察的眼皮底下?这个不知死活的李正坤是要自己练胆?还是想要考衡警察的责任心,或者给他谢贵斌出难题?
时间紧急,容不得谢贵斌多想,赶紧匆匆下楼,来到大门口,双眼在人群里四处搜寻,却压根儿不见李正坤的影子。
一个农村打扮、满头白发的老大爷走到他面前,肩上搭着一条鼓胀、脏污难辨颜色的口袋:“谢政委,感谢你替我申了冤,秋里打下粮食,我送些来给你尝尝鲜,你别嫌弃。”
谢贵斌仔细打量这个“老大爷”,见他目露精光,心中顿时明白,此人乃是李正坤易容装扮而成,怪不得网上通缉了几个月都抓不到他,原来此人十分狡猾。
谢贵斌笑道:“为人民群众排忧解难,是我们的本职工作,不需要感谢,二来我们有规定,不能收礼。但既然你大老远背来了,再让你背回去,也不合情理,这样吧,我买下你的粮食,送到我们机关食堂。你到我办公室喝杯茶”叫住一个警察,命他将老大爷背上的口袋送去食堂。
老大爷絮叨道:“好人啦,好警察!”
谢贵斌带着他走进大门,在大厅等电梯时,焦荣里正好来上班,见此笑道:“老谢,农村亲戚?”
谢贵斌道:“一个来送粮食表示感谢的农村老大爷,我请他到办公室去喝杯茶。”
“老谢,你真是有耐心啊。”
回到办公室,谢贵斌泡上茶,李正坤笑道:“谢政委不摆架子,平易近人,是一个好官儿。”
谢贵斌板着脸,神情严肃,李正坤略显尴尬:“不过开个玩笑嘛……”
“你是来自首,还是来检举他人?”
李正坤也收起戏谑之色,神情一凛:“我来干什么,孙喜俊在电话里没告诉你?”
“没有。”
李正坤命他关上门,谢贵斌一愣,坐着没动,李正坤道:“孙喜俊没告诉你,是让我自己讲,我告诉你,我乃是安东市委书记孙喜俊的特使,秘密进驻芹圃县,开展一项影响很大的反腐大案,你要听我指挥。去——关门!”
谢贵斌双眼瞪如铜铃:“可你是一个被我们网上通缉的逃犯,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为孙书记的特使?”一边说,一边起身去关上门。
“什么事如果都让你知道了,上级领导还有什么秘密?”
谢贵斌还是无法相信,满脸疑惑,李正坤让他再给孙喜俊办公室打个电话求证,谢贵斌想想也是,便从内部通讯录中查到孙喜俊办公室电话,打了过去。
电话接通,正是孙喜俊的声音,谢贵斌报了姓名和职务,说已将李正坤接到自己办公室,请孙书记指示。孙喜俊让他听李正坤的。
放下电话,谢贵斌再无疑义:“已经证实,你所说不假。是不是要向焦局报告一下,先撤销对你的通缉令?”
“谢贵斌!”李正坤陡然提高声音,异常严厉,“既已证实我的特使身份,为何还不服从命令?”
谢贵斌有些茫然:“我没有啊。”
“我让你向焦荣里报告了吗?我是密使,在芹圃县公安局只联系你一人,其他任何人都不得与闻此事。”
“明白了。我只是一个管后勤的政委,职权有限,请问你想让我做什么?怕误你的事哦。”
“这你不用操心,明天你就会主持芹圃县公安局的工作。我给你一天时间准备,后天早上五点,带领持枪警察包围‘河原酒店’,实施戒严,省里调查组要在酒店审理反腐大案。”河原酒店,正是省里调查组在芹圃县下榻的酒店。
“这——如此大规模动用警力,按程序应报告县委,也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当然会通知县委,但这不需要你管,你只管将公安局理顺。焦荣里回来后,市公安局调查组也随之撤离,焦荣里大权在握,无所顾忌,一夜之间又将你原来调整的岗位全部还原。你要立即进行思考和梳理,制定工作方案,县委让你主持工作的命令一下来,就连夜进行调整,必须在后天凌晨五点出动警力之前,全部调整到位。否则,误了大事,唯你是问!还要留出一部分机动警力,用于随时听调拿人。”
李正坤考虑周详,部署得当,抓住事务关键,完全不象一个租凭司机的素质和见识,其胆略和老练也跟一个二十来岁农村青年的身份不相符,谢贵斌瞠目结舌,心中暗想:怪不得能做孙书记的特使,原来是个才干超群的青年奇才!
李正坤离去后,谢贵斌还沉浸在赞叹之中,将李正坤让他赶快做岗位调整预案的命令忘得干净。一来他对芹圃县公安局民警及各部门岗位设置早已烂熟于胸,不需要思考什么预案,只要有权在手,便可信手拈来;二来他内心深处对李正坤的话尚存疑虑,要他谢贵斌来主持工作,就必须先调整局长焦荣里,而要调整一个公安局长,必须经过一套规范程序,县委作出决定,还必须上报市公安局批准,这些程序都需要时间,无论如何加快加急,除非进入战时体制,否则一天时间都是不够的。
因此,谢贵斌一点不着急,忧哉由哉地喝着茶,心里暗叹遇见李正坤这样的奇人奇事。
上午十点刚过,一个警察突然慌慌地奔进来:“谢政委,不好了,出事了!”
谢贵斌一惊:“出什么事了?”
“焦局长跟孙局长正在办公室里商量案子,焦局长起身倒水,一头栽到地上人事不醒,看情形象是中风。孙局长赶紧拨打了120急救电话。但是——”
“但是什么,你倒是说呀,怎么又停住了!”谢贵斌将手中杯子往桌子重重一顿,怒声呵斥。
“焦局长已去世了。孙局长请你马上去焦局长办公室,商量一下怎么办?”
谢贵斌本已站起身,打算往外走,闻言又一屁股跌坐到办公椅上。李正坤的话在他耳边回响:你明天就会主持芹圃县公安局工作。
我的乖乖,这个李正坤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他他妈的是人还是鬼!
报信的警察一再催促,谢贵斌才急急起身,赶到焦荣里办公室。屋里已围了一圈人,除开公安局班子成员,还有两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是随县医院120急救车而来。焦荣里直挺挺躺在地板上,面容枯槁,毫无血色,一看就是一具死尸。
孙未果惊恐未消:“谢政委,焦局突然倒地去世,医生推断说有可能是脑卒中引起的死亡。接下来该怎么办?”
谢贵斌道:“当时就你们两人在办公室里?”
“是呀,我正跟焦局汇报彭炳然在看守所自杀一案。”
谢贵斌命办公室里所有人都退到屋外,下令封锁现场,通知刑警立即前来进行现场勘察,法医待命;孙未果因当时唯一在场,而焦荣里办公室内又无监控,为了避嫌,孙未果不宜指挥现场勘察和事故调查,谢贵斌另外指定一名党委委员、副局长负责此事,让孙未果先回自己办公室,接受刑警讯问,无令不能出公安局大门。